大同府万事足内,刘一鸣放下信笺,摘掉灯罩凑近火苗点燃了,田守业凑近,脸上多少有些兴奋:“怎么说?”
刘一鸣懊恼地道:“上面不让动手。”
田守业垮下了脸:“既然我们已查知孙艺程虽非有心,但确有杀良冒功的行为,为何还不拘捕他?”
刘一鸣叹了口气,忽然问道:“你们可知我来大同,挂的什么名义?”他以目示意田守业和闫亮,而后者先一步移开了眼神,刘一鸣皱了皱眉。田守业道:“难道不是例行公务?”
刘一鸣摇摇头,换了个换题:“那日你入营寻找叶子豪,可记得帅营旁的雷霆帐?”田守业脑海中瞬间涌现出了一座高大的营帐:“那便是雷霆帐?我只是在其门前粗略地看过一眼,便觉得气势雄伟,内里也必是宽阔之极。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是作何用处的呢?”
刘一鸣道:“自去年阿失帖木儿起复后,便急不可待地集重兵压境,此番来势汹汹,据说有三十万之众。朵颜三卫已遭重创,损失惨重。孙艺程将军向朝廷上书,要求宣府大同两镇联防,下辖一十三卫所将领齐聚大同,召开雷霆大会商讨抵御之策,朝廷业已批复。因此事事关重大,涉及边军多名军中要员,若是稍有差池,便是灭顶之灾,所以朝廷也不敢怠慢,我便是因此而来,山西行都指挥使司应朝廷之命拨与我人马,负责大会期间的内保。”
田守业道:“说来说去,与不允许动孙艺程有何关系?”
刘一鸣道:“正是因为朝廷对此次盛会极为重视,拿不到确凿证据之前,北司不敢将消息贸然奏请天子。”
田守业急道:“既然已经知道孙艺程与褚由贤狼狈为奸,这雷霆大会必有猫腻,”说到此处气不打一处来:“我看你们锦衣卫就是怕惹祸上身,为了保全自身便置大明安危于不顾吗?证据证据,如今尹世筹已不知所踪,我们上哪里找那劳什子的证据?”
刘一鸣出奇地没有反驳,他咂咂嘴,脸上带着无奈。闫亮从旁道:“当年那些军中文移放在何处?”
刘一鸣挑了挑眉毛:“你是想?”
闫亮道:“如今我们已别无他法,不如追本溯源,若是能找到当年的军情记录或可能找到些线索。”
刘一鸣道:“明军有制,战时塘报尽数封存于兵部,以备日后调阅。”
闫亮失望道:“那岂不是要去京城才能查看,一来一回怎么也要半个月。你那雷霆大会什么时候召开?”
刘一鸣道:“初十。”
田守业道:“那便是七日之后,时间来不及。”
三人愁眉苦脸地静坐半晌,忽然刘一鸣猛地一拍脑袋:“糊涂!却也不用去京城,宣府架阁库自然也会将塘报备份。大同离宣府两日可达,事不宜迟,你们收拾收拾,我这便领你们去宣府。”
闫亮起身,忽然呻吟一声跌坐回椅中,脸部肌肉剧烈地抽搐着。田守业忙取出药箱,将闫亮衣衫除去,只见腹间的纱布已被鲜血洇透,田守业手忙脚乱地将纱布除下重新敷药,取过新的纱布重新将伤口包扎妥当,关切地道:“师傅,你还撑得住吗?”
刘一鸣的视线注视着闫亮裸露的左臂,那里有与田守业相同的狼头刺青。闫亮咬牙道:“不打紧。”他撑起身走向门外。
刘一鸣却扯住田守业:“恶狼帮人人皆纹狼头刺青,听闻是你的主意?”
田守业撩起衣衫露出左臂:“这个吗?实则我师傅的主意,他说既有威慑,又可因同一图腾增强帮内凝聚力。”
刘一鸣露出古怪的表情,喃喃道:“金蝉脱壳。”田守业瞪起一双迷瞪的眼睛看着刘一鸣。刘一鸣轻轻地拍了拍田守业的脑袋:“傻小子,凡事多留个心眼!”起身去了,田守业挠挠头:“莫名其妙!”
孙艺程一脸阴沉地在帅帐之中踱着步,张双喜战战兢兢地站在其下首,孙艺程道:“全营都找遍了?”
张双喜点点头:“找遍了,尹将军和尹夫人,包括叶子豪都失去了踪迹,”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幸灾乐祸:“便是大同城内尹将军常去的酒楼茶肆我都已命人找过了。”
孙艺程停住脚步盯着张双喜,眼中的狠厉将张双喜盯得直发毛,他怯怯地道:“将......将军?”
孙艺程仍是不发一言,张双喜有些发慌,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正在此时帅帐外脚步声响起,叶子豪一脸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将军!”
孙艺程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下来,他忽然向张双喜挥手道:“我和子豪有事要聊,你且退下!”张双喜恨恨地看向叶子豪,转身离开了帅帐。
孙艺程拉住叶子豪:“子豪,出了什么事?”
叶子豪道:“回禀将军,我姊夫...我姊夫...”
孙艺程铁钳般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叶子豪,叶子豪疼地一哆嗦,孙艺程不为所动,逼视着叶子豪:“子豪,说实话!”
叶子豪便将田守业逼迫二人出营,尹世筹透露十年前宣府之战的事情说了,再看孙艺程已是面色灰败,叶子豪咽了口唾沫,轻轻摇动胳膊:“将军,我姊夫也是为强人所迫,不得已为之。将军乃镇西总兵,功苦劳高,朝廷又岂会因为十年前的旧事为难将军。”
孙艺程抽回手,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是啊,我十年里冲锋陷阵才护得西边安宁,无凭无据朝廷又怎敢妄动于我。我大哥还是过于小心了,你且安心回营,不要放在心上。”
叶子豪跪在地上,行礼道:“谢将军体察,我便说将军胸怀宽广,不会为这事介怀。”
孙艺程将其搀起,轻声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姊夫更屡次于战场之上救我性命,尹家于我便是亲人。你可知他们现在身处何处,我好将他们请回来,两家人没有说不开的。”
叶子豪感动地落下泪来,心道:姊夫啊姊夫,此番可是你小心眼了。便道:“我只听说在淳安,似乎临近新安江,具体住处我却不知道了。”
孙艺程点点头:“如此已经足够了,你颠簸了一晚先下去休息吧。”叶子豪抹抹眼泪,千恩万谢地去了。
孙艺程在帐内微阖双目,良久他走出帐外,只见张双喜仍在帐外徘徊不甘心离去。他招手唤道:“双喜!”
张双喜忙小跑着过来,孙艺程压低了声音:“我有件事,嘱咐你去做。”
晚上同样忙碌的还有远在青州的马文彪,此时的码头上人潮涌动。不止有官差、民夫,还有闻讯而至的百姓,放眼望去马车已有数百余套,整齐地布置在码头边上,将偌大的码头挤得满满当当,还有临时征调的车马正在陆陆续续加入其中。此时的马文彪正守在码头的门口,给进来的马车分发号牌,粮官们将马车向码头内接引。虽然夜晚江面来风,但他仍忙得满头大汗——自从接到今晚到港的消息直从晌午忙到现在,中午饭也没顾得吃。陆先生接替过了他手中的活计,自怀中拿出个面饼:“大人,先凑合着吃一口。”
马文彪保持着一种亢奋的情绪,匆匆嚼了两口便掖在怀里,眼望着码头外翘首期盼的人群:“他们都盼着呢。”
陆先生笑道:“大人想必也是心内着急呢吧。”
马文彪道:“不瞒你说,自我们筹措粮饷至今,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心内着实有些忐忑。”
忽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马文彪忙回头张望,只见河道之上一艘船缓缓驶入人们的视线,船上白米堆成小山,紧随其后的是络绎不绝的运粮船。马文彪与陆先生相视而笑,马文彪猛地在陆先生的胳膊上拍了一记,当先向码头边急步走去,陆先生揉了揉被拍疼的胳膊,苦笑着跟了上去。人群中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一艘,两艘......”人群之中苏福如的面孔一闪即逝,他躲在人群后目光奇异地看着江边。
马文彪在众粮官簇拥下站在码头边,眼见船队慢慢地停下来,但并未向码头边靠拢,就这么静静地停泊在河道中央。马文彪正觉得有些疑惑,只见头船船舱中走出一个男子向后方挥挥手,粮船陆续揭开篷布露出白花花的大米。此时码头上灯火通明,尚可清晰地看到那男子正是季迎祥。马文彪忙道:“季老板,怎得不靠岸?”
季迎祥拱手施礼,声音远远传来:“马大人,别来无恙。”
马文彪还礼道:“辛苦季老板舟车劳顿运抵粮饷,江上寒气重,我已置备了姜汤,何不下来边喝边聊?”
季迎祥的身体随着粮船的摆动而摇晃着身体,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某家有一事不明,还望马大人解答。”
马文彪皱了皱眉,只好顺着季迎祥的话道:“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