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守业一步一步地挤入人群,离得近了才看清淑晴所在的地方乃是一个石台,现下已被军士团团围住,甚至设置了拒马。石台后方一方凉棚,棚下所坐之人同样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叶子豪。他不敢再往前走,将身体隐藏在一个男子身后,眼神定定地看着淑晴,脑海中闪过无数疑问。心思正在千回百转之际,忽然眼角捎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韩丰良!
一瞬间田守业只感到通体生寒,双手竟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韩丰良在人群中游走,鹰隼一般的目光在围观的百姓脸上扫过。田守业紧贴着身前的那名男子,韩丰良从他的身后走过,他停下脚步,目光在田守业的后脑勺上一瞥而过。
万事足中,冯友林敌视地看着对面的刘一鸣和闫亮。刘一鸣率先打破了沉默:“冯公公,我们付出那么大代价将你带出来,所图何事想必你心中清楚吧?”
冯友林轻蔑地道:“这种戏码我已经厌倦了,回去告诉孙艺程,让他别耍这种黄口小儿的把戏。”
刘一鸣和闫亮面面相觑,刘一鸣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冯友林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看得闫亮心头火起:“你他妈的老实点!”
冯友林道:“不然呢?”闫亮霍地站起,冯友林双手扯住衣襟,向两侧撕开,只见冯友林原本白皙的胸膛上伤痕累累,竟无一块好肉!闫亮彻底懵了,手指着那些伤口:“这......这是怎么回事?”
冯友林合上衣襟,眼神中有些悲怆:“你们的秘密我是不会说的,让我回去吧。”刘一鸣似乎悟出了什么,试探道:“我不知道你把我们认作什么人。但我可以明确告知你,我们不是孙将军的人。”冯友林的目光在闫亮和刘一鸣的身上流转,忽然跪倒在地:“不论是您二位是何方神圣,放我回营吧!”刘闫二人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这位冯公公唱的是哪一出。冯友林跪行几步,忽然一把抱住闫亮的大腿:“闫大人、刘大人,还请高抬贵手,放了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田守业恰在此时进了门,本来已是心事重重,见到屋内景象更吓了一跳。闫亮抬脚将冯友林踢至一旁,向田守业问道:“怎么样?”
田守业道:“果然如师傅所料,今晨叶子豪已安排常鑫接替刘大人的职位,对刘大人的去向含糊其辞。”
刘一鸣道:“他知道我尚未掌握确凿证据,便不能动他分毫。而他也是投鼠忌器,既然没有公之于众缉拿于我,那便是想暗中下死手了。”
田守业道:“我从都督府出来后,还遇到一件奇怪的事情...昨夜大同城内抓到了两个鞑靼女奸细,在东边城门楼子下示众,此事已传遍大街小巷。我担心此事与我等有关,便去现场打探,哪知被绑之人我是识得的......”
闫亮皱眉道:“怎么回事?”
田守业道:“那被绑之人便是我入营带走尹夫人那晚巧遇的淑晴姑娘......”话音未落,只听身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干嚎,几人忙回头看去,只见冯友林赤红着一双眼睛,腮部肌肉疯狂地抖动着,整个人如疯狂一般扑向闫亮:“你们干的好事!”
闫亮伸手抓住他,冯友林没有武艺,只如泼妇般拳打脚踢,闫亮皱皱眉向田守业丢了个眼神,田守业绕到他身后,抬脚踢向冯友林腿弯。冯友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闫亮劈手抓住他的衣领,反手两个耳光:“清醒了吗?”
冯友林跪在地上喘着粗气,半晌后抬起头,泪水顺着腮边流下:“二位高抬贵手,把我放了吧,真的要出人命了!”
闫亮面无表情地道:“淑晴是谁?和你什么关系?”冯友林只是痛哭并不做回应,闫亮不为所动:“在我得到真相之前,不会采取任何行动。”
“淑晴是我闺女。”冯友林用袖角擦擦眼泪。
明军大营中高山卫总旗唐塞军趋前行礼:“末将唐塞军参见将军!”孙艺程和颜悦色地将他搀起来:“唐将军快快请起,你我多日未见,今晚可要好好叙叙旧。”唐塞军性格粗放,讲起话来也是声如洪钟,闻言不禁喜道:“甚好!”
常鑫从旁笑道:“唐将军远道而来,欢迎之至。”伸手将唐塞军引到后方。张双喜走近孙艺程,低声道:“将军,淑晴娘俩押到城内示众,我已将消息散布到城内大街小巷。冯公公此刻怕是已经知道了。”
孙艺程收敛了笑容,看上去有些萧索:“我竟变成了靠要挟妇孺成全私欲的人。”张双喜满不在乎地道:“无毒不丈夫,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将军何须介怀,”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如此冯公公出于忌惮,也不会胡说八道。昨晚刘一鸣突然反水,证明将军的判断是正确的——朝廷并未放弃对十年前宣府大捷的调查,闫亮想必便是朝廷派至军中的细作。如今他们合兵一处,也免了我们逐个寻找的烦恼,只需找到贼巢,便可将这帮叛逆一网打尽。”
孙艺程点点头:“这件事你要盯紧了,雷霆大会召开在即,不要被他们搅了大好局面。”
常鑫满头大汗地跑将过来:“将军,云川卫总旗梁琦到!”
万事足中,冯友林已被押入了地牢,三人面面相觑还在消化着这个消息。良久田守业打破了沉默:“刘大人,太监也能娶妻生子的吗?”
刘一鸣嘶声道:“入宫后倒是有和宫女结成对食的假夫妻,至于冯友林这种有结发妻子,还有亲生闺女的倒是不多见,可惜他自说了那句便住口不言,我也闹不清咋回事。”
闫亮忽然起身,向里间走去,刘一鸣伸手拉住他:“没用的,没看到他的伤口吗?经受过那种程度创伤的人,即便由你亲手施刑也不能令其开口。”
闫亮甩脱他的手,忽然咆哮起来:“你我隐忍数日,好不容易擒住冯友林,没想到竟然走到了死胡同,难道就这般束手待毙吗?”
田守业不知所措地看着情绪失控的闫亮,刘一鸣安静地看着他:“莫要激动,我知道你心内焦灼,但事已至此你我还需戒急用忍,不得擅动。要知道城内目前全是孙艺程的眼线,一个思虑不周,便可能断送我们好不容易获取的优势。”
闫亮不依不饶道:“孙艺程有全城兵马供其驱使,反观我们只有区区三人,如何能与之为敌,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刘一鸣低头沉思一番:“既然没有人...那便去借好了。”
东城门下,围观的人群不减反增,大同府天天抓细作,将女奸细示众的这么多年来却是首次。围观众人指指点点,颇有兴致。韩丰良这次带了自己的夜不收本部人马,显然是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即便是这样他自己也不敢有丝毫放松,对石台上的娘俩视而不见,眼光尽在来往的行人身上流转。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余光中一个熟悉的人影引起了他的警觉,在他转向那人时,那人抽身便走,只教他来得及看清侧脸,不过已经足够让他辨别出来对方是谁。韩丰良犹豫片刻没有招呼属下,而是紧了紧手中的长刀,尾随着那人的背影追了下去。
刘一鸣快速地在人群中穿梭,慢慢地脱离人群,走了小半个时辰忽然拐入僻静的巷中。他转身回头,韩丰良已经站在了巷口,他机警地扫视着两侧民舍的动静。刘一鸣笑了笑:“放心,只我一人。此间安静,正适合说话。”
韩丰良冷着脸:“我与你这叛逆有何好说的?”
刘一鸣道:“既然你只身前来,想必是有诸多疑问。”
韩丰良道:“昨夜为何你突下杀手,强掳冯友林?闫亮坑杀夜不收小队,究竟是不是受你指派?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他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显然已经疑虑多日。
刘一鸣便从十年前那场宣府大捷到近段时间的种种作为挑关键的讲与韩丰良,即使去繁化简,这番话也讲到夕阳西沉,直把韩丰良听得目瞪口呆,但片刻后韩丰良露出狐疑:“不对,若是当年便察觉到孙将军胜之有异,为何平白拖了十年才行动?闫亮坑杀夜不收小队证据确凿,既然你说是诬陷,为何当时不与我言明?那闫亮私通番邦,暗售军粮的事总归是真的吧,你又如何解释?”刘一鸣心一沉,知道整件事太过匪夷所思,韩丰良常年在黑白禁区游走,以其多疑机敏的性格未必信服,正在寻找措辞,只听得街角人喊马嘶,刘一鸣登时变了脸色:“你带了尾巴?!”
韩丰良尚未来得及答话,叶子豪已出现在巷口,官兵一拥而上如潮水般将刘一鸣团团围住。叶子豪眼见刘一鸣脸色苍白,料定其已插翅难飞,得意地放声大笑:“刘一鸣,还不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