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浩缩在一个竹子编制的躺椅上,呆呆的看着黎峒里那些密密麻麻忙碌的妇人,虽然头上绑着麻布,听不大清声音,但远远的看着,每个人面上都是喜笑颜开,一派忙碌而又祥和的景象。
出身于吉贝世家的他,又怎能不知道她们在做什么呢?在这些妇人的手中,那些奇怪的纺机,飞快的纺出一米米的夏布,相必,到了木棉采摘的时候,这吉贝布,也定是织的很快吧?岭下村,这是要遇见对手了。
想到岭下村,又想起了那该死的胡衍,还有惨死的妻子,胸中的怒气和悲伤一齐袭来,刺激的整个心像针扎的痛,想蜷起身子,舒缓那份疼痛,可是身上缠满了白麻布,僵硬的无法动弹。只得扯着喉咙,在那里发出嘶哑的哀嚎,泪水顷刻间,就打湿了眼角的麻布。
“唉!不和你说了,别想那些伤心事吗?这麻布绑的紧紧的,你哭湿了,这片会发炎腐烂的,你以后还想不想要眼睛了?”
黄俪刚刚与大娘带着人去附近的山头寻找野茶回来,见着胡浩的样子,又是一阵的跺脚气恼,医生是最讨厌的,便是不配合的病人,本来这麻布就不大符合医用标准,再被他这一哭湿了,就海南这个气候,不发炎才怪!
黄俪郁闷了半天,这该处理还是得处理,喊来做着医护助手的青霞,让她去重新去拿些高温煮过晾干的白麻布过来,便重新给他包扎起来。
“俪姐,他这一天呆着无所事事,最容易情绪化了,这守着换麻布,也不是个事呀!”
唐妤从屋内闻声出来,呆在黄俪的身后,看着胡浩麻布后的那张脸,强忍着心中的不适。
那脸上只见密布着纵横交错的鞭痕,有的已经愈合,有的开始结痂,这张脸给人的冲击也的确太大了。
“那还能怎么办?”黄俪摆弄着胡浩,细细的看了看脸上的伤口愈合的情况,嗯,恢复的情况比估计的要好。
“再过两天,就差不多可以不用缠麻布了,幸亏这附近还寻得一些野生白芨,三七和龙血树,配了点外伤药膏跟血竭,不然这外伤真是麻烦,琼州这气候,太容易感染发炎了。”
“啊~俪姐,说道血竭,才想起来,乙醇和乙醚都没了啊,需要再提炼些了,乙醇我拿去制香水了,乙醚被丁良出山的时候全带走了。”
唐妤吐了吐小舌头,弯下腰抱着唐俪,讨好的亲了下她的脸颊,在耳边小声的跟她说着:“茉莉开花了,我采了好一些,制了一罐香水,现在用蜜蜡封着呢,等他们回来,把玻璃瓶搞出来,我们就有香水用了。”
黄俪将麻布重新包好,细细的检查了下,便留着青霞这里陪着胡浩,拉着唐俪就回了屋:“小发明家,这天工开物被给你搞回来了,就不得了了,整日琢磨这些,不给你家陈凯抄兵书了?”
“抄完了,戚继光的两本兵书,南边打倭寇的给陈凯,北边打鞑子的给许青,可累死我了,不但要弄成繁体字的,还要把火器部分的删除,改成弓箭的,太麻烦了,这几本抄下来,我的繁体字也算是大成喽。”唐妤一到房间,便大字型的趴在床上,歪着头跟黄俪抱怨着。
“唉,要不把打倭寇的那本给那什么胡浩看看?省的他闲着没事瞎想,丁良不说他是长年搞海上走私的,打算把他留下来,帮你男人搞海军吗?他应该识字的吧?”
说道书,黄俪忽然想起了个主意,那胡浩现在别的事又没法干,只能是看书打发时间了。
“都包成那样了,他还能翻书?还有,兵书给外人看了不好吧?万一他不留下呢?以后为非作歹呢?”唐妤却是有些犹豫,不是舍不得,只怕以后外传了对自己这边不利。
“以后你男人练水兵,还不是要拿出来?里面又没火器的内容,那个才是我们的杀手锏!再说了,他现在这副样子,鬼一样的,除了我们这里,他还能去那里?”说着又靠近了点唐妤,更轻声的说道:“他看了我们的兵书,如果最后不留下,你觉得丁良会让他就这么离开吗?”
唐妤闻言,捂着嘴巴,惊恐的瞪着眼睛,也学着黄俪悄声说着:“不然呢?把他…”说着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
说完还打了个做作的冷颤,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
看的黄俪噗呲一笑,诙笑的瞧了她一眼,突然抿起嘴,两眼一瞪,狠狠地在她那翘起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唐妤哎哟一声,赶紧的侧过身来,冲着黄俪皱了皱可爱的小鼻子,便一手撑着头,一手抓着黄俪的手指,那里拨啊拨的,嘴里有些幽怨的咕囔着:
“唉,俪姐,你说他们两现在到那了?应该快回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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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痴绝处,无梦到歙州。”
一个明媚的清晨,浩渺烟波中一缕阳光散射向江面,陈凯一身白衣,负着手,装模作样的立在一艘客船的船舷窗边,在摇橹的欸乃声,与江水的滔滔声中,略仰着头,目如郎星的望着窗外那如黛的青山,深情的吟出这句诗来,引得客舱内的一双美目,频频向他看来。
程贤坐在一张方桌旁,正和一新结识的书生聊着天,听闻后,回过头看了眼那丰采高雅的俊美少年,好笑的摇了摇头,真是,到那都不忘装逼。
原是两人到了明州之后,程贤终是未曾按耐住思乡的情绪,拉着陈凯,背着装满银钱的箱笼,登上了去杭州的客船,几经辗转,昨日到了那歙州府城。
今日清晨,在歙州古城穿行而过的一江练水边,登上了这条回家的客船,看着沿途的诗意画卷,程贤心里却是有了丝近乡情怯。
所幸上船之后,巧遇一书生,虽是布衣韦带,但却落落大方,一路向程贤描述这这歙州的风土人情,让程贤对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故里,心中已然有了个新的轮廓,虽不见明清时期满处的白墙黛瓦,但徽派的恬静与幽雅,在这大宋朝已略显雏形。
那书生也闻得了这句,闭着眼,在嘴里又默念了一遍,复对着程贤夸道:“守仁,贵友这句,确是道尽了对歙州美景的向往,可惜,只闻得半首。”
程贤心中暗笑,要是听闻了全首,你就不会这样想了,不过是当年汤显祖,一个生不逢时之人,拒绝屈服于权势之作而已,却成了后世最能代表徽州的一句诗。
“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嘛,廷俊兄,有些诗,半首,就够了。”
“哈哈,守仁所言甚是,倒是我着相了,可惜无酒,不然当浮一大白!”
说罢,书生瞧着船外一遇而过抛钩提线的渔夫,对着程贤点头含笑:“守仁,看这渔民渐多,你那寻亲之地,怕是要到了!”
“哦?这么说,前处便是黄墩了。”程贤闻言,忙站起来,晃晃悠悠的向着船首走去。
此时,这里还叫黄墩,因唐末黄巢农民大起义,兵锋所至,生灵涂炭,但如果是黄姓村庄则可以免遭劫难。于是,“篁墩”从那时就改名为“黄墩”。这一改就是七百年。直到明朝中期,才改回了篁墩的本名。
但见那新安江边,远远的露出一片楼角,大河前绕,重山后镇,程贤的心砰砰的跳着,千般的思绪,万份的眷恋,那扶着舱门的手,已然有了些微微颤抖,眼中也渐渐有了些湿润。
“守仁,你祖上这一支,离开故土几百年,怕早已物是人非,中原战乱频仍,朝代更迭,这追本溯源,怕是大不易,你莫要期待太多。”
程贤回头看了看对着自己劝慰的书生,坦然一笑:“无妨,能寻着地方,心中已有安慰,其他的,随遇而安。”
书生看着神情已然豁达的程贤,也是哈哈一笑,走了过来,搭着头程贤的肩膀,同他一起向着那渐近的港口看去。
“八分半山一分水,半分农田和庄园,守仁,你家祖对故土的描述确是入木三分啊!”
那同船的书生,竟也半道下了船,称其也算是半个地主,再这黄墩也有一二好友,怕他俩这人生路不熟的,寻亲不得,反而惹出事端,左右无事,硬是要留下做个向导。
这黄墩作为歙州西部的水运枢纽,也是一片繁华,港口往来的船只不断,这沿岸也是商铺酒肆林立,程贤听着传来的那千年未变的乡音,内心又有些激动起来,那丝丝的陌生之感,也悄然的淡去。
程贤硬拉着书生,进了个画栋飞甍的客栈,进去便直奔柜台,操着熟悉的家乡话,开了3个房间,又操着熟悉的家乡话,点了些吃食让送到房里,一路走着,还操着熟悉的家乡话,拉着小二不停的问东问西。
看的后面两人哭笑不得,这是憋了多久啊,但那书生,对程贤的这趟寻亲之旅,却又多了几分信心,乡音如故,这本地之人,倒是不会错了。
待到了二楼客房外,吩咐完小二吃食尽快端来,程贤便向书生告罪一声,请他在房内等着,拉着陈凯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人什么情况?你现在这么会聊天了?他这么热情,莫不是有啥想法吧?”
刚关上门,陈凯便是一个三连问,这书生,文人,不应该是很矜持的吗?怎的搞得如此豪放?
“留心着呗,暂时看不出歹意,不过…”
程贤说着,忽然凑近了陈凯,吓的陈凯一个激愣,双手抱胸,闪到一边:“我叉!你想干嘛?”
“你过来!你不想知道他情况吗?这位,可是个大神!”程贤一股气直冲脑门,张口便想喷他,但还是忍住了,心里默默的做着心理建设,对着他直点手指,又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唤着陈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