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安梦彪。”
“哪里人?”
“泉州永春县人。”
“年纪?”
“三十五岁。”
“做什么营生?”
“我在安平社做活。”
“安平社是做什么买卖的?”
“帮别人追讨钱财。”
“有人告发你安平社的人私造、私藏禁兵器,你认不认罪?”
“哪里有的事情,不认。”
“好,来人,念一下告发书。”
听完告发书的内容,安梦彪冷笑道:“哼,这个杨虎敢不敢出来跟我当面对质,他那个时候要做海上生意,找万宝行做了保却不还钱,等安平社的弟兄们上门讨要时候,反而发难召集一群人要来打我们,我们只好反击,可是只拿着棍棒,哪里来的弩弓?他当时服软还了钱,现在反咬一口陷害我们。请官人明察。”
林子济说:“你还狡辩?本官告诉你,老实认罪可以从轻发落,不认罪是要重判的。你前面两个同伙里面有一个已经和我们合作,可以算作戴罪立功,免于处罚。你自己看着办。”
安梦彪笑到:“官人,我没有做过的事情怎么认罪啊?下次我也这样报复杨虎,告发他私藏禁兵器,也让他尝一尝坐牢的滋味才好。”
林子济呵斥到:“放肆,你既然不认罪,先在这份口供上画押,回牢里等候消息。你的同伙拿出证据和你口供有相左之时,不要怪本官拷讯你。”
吴昺在一旁坐看着林子济审案,见到安梦彪站在讼堂前精神奕奕自信满满的样子,感觉到安平社这边似乎有一股看不到的力量在对抗着自己。
今天早上吴昺起床后,赫然发现自己床头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蒙冤待雪,望太守明察。”守卫严密的泉州府,自己的睡榻前,居然有人能够进出自如,还敢威胁知州,让他又惊又怒。他把警卫的头领狠狠训了一顿,还准备把县尉也叫来,要他彻查这次事件。
回到内屋,林子济说:“吴太守,现在这三人都否认私藏私造禁兵器,又没有搜出禁兵器实证,这案子如何审理?”
“你不是司理参军吗?如何审案还要问我?没有实证,那是因为他们在被抓以前销毁了禁兵器。你今天审案太不强势,要把他们三个分开囚禁,防止他们私下串供,再拷讯一下,让他们认了这个口供。”吴昺没好气地说。
“拷讯得到这份口供不是不可以,那录问①这节怎么办?”
“这个我自有办法。”
“吴太守,下官冒昧提醒一下,这私藏禁兵器是死罪,到提刑司复审的时候囚犯要是一起翻异②,说是屈打成招,如何是好?”
“到了提刑司那里就是他们的事情,你不必操心。”
“可是这州里审结案的签名是你和我啊,出了事岂不是我们都要犯公坐③?”
“德遇,这样说吧,这案子是提刑司要我们泉州府审理的,你不照做,就不怕得罪提刑官吗?”
林子济心里暗暗吃惊,这安平社私藏禁兵器的案子,居然是提刑官指定的?想到黄镛刚被提拔到临安做官,林子济隐隐感到这和黄镛有牵连。
他想了想,觉得要拖一拖,等写信给黄镛把这事情问清楚再决定。他说到:“我跟了吴太守这么久,不想眼看着前面有坑还不提醒你一下,更何况也关系我自己的前途啊,如果仅凭口供,恐怕提刑官也不想要这样的审结,我建议等有实证和口供以后,再把案子审结,上交给提刑司,这样即使那边出了纰漏,也和我们无关。”
吴昺觉得林子济所说有道理,提刑司那里不停在催促自己,搞得他没有仔细想清楚。只靠拷讯拿到的口供确实不够硬,提刑司那边可能也不会满意这个审理结果,这么一说,他倒是想到了一个计策,说到:“好,好,你说得对。那就先把这些犯人分开关好,等拿到实证了再审。”
下午,朱熙绩从泉州府回尉司的路上,一直在思考着怎样应对吴昺的命令。
到尉司以后,朱熙绩喊程玉到他的房间。
“程玉,昨天夜里州府发生了一件大事,你知道吗?”
“哦?是什么事?”
“昨天夜里有人悄悄潜进吴太守的房间,还好没有发生可怕的事情。听州府的前行说,前几天你到泉州府去逛了一圈,你去那里做什么?”
“前几天安平社帮主郑大同的老婆找我,想要知道郑大同在牢里的状况,我经不住她的哭求,就答应去牢房看看,出来后顺便游览了一下泉州府。”程玉心里一惊,没有想到李元这么大胆。
“那个李元没有找你吗?”
“他哪里敢再来找我,县尉,我听从你的教诲,身为公人,拿的是朝廷俸禄,必定以公务为先。”
“好,因为昨夜的事,吴太守很恼怒,命令我马上追捕李元,海捕文书也准备发出去了。你以后不要再理会他们,以免被人告你收了囚犯钱财。”
“谢谢县尉指点。”
“今晚州府外面需要人巡逻,你也要参加,先出去干活吧。”
打发走程玉以后,朱熙绩叫来另一个弓手,说到:“你派几个人在程玉住处附近埋伏,看看那个安平社的逃犯会不会找他,另外再派个人盯紧程玉,记住派生面孔的,别让他发现了。晚上你和泉州府前行说,没有我的文凭,今后不要放程玉进去。”
在尉司交代完任务以后,朱熙绩一个人赶去正阳楼,他约了那里的头家金海昌吃晚饭。金海昌在泉州经营了不少酒楼和茶坊,酒楼茶坊里的一些偏门生意经常需要尉司的关照,因此和朱熙绩关系密切。
“金老丈,有件事情要你帮忙,你知不知道从哪里可以搞到弩?”酒过三巡以后,朱熙绩进入正题。
“弩?你说的是可以射出弩箭的弩吗?”
“是的。”
“你说笑话吗,县尉还要到外面买弩?”
“不跟你讲笑话,我要的就是私造的弩。”
金海昌看着朱熙绩,不知道他的用意是什么。他说:“这行当危险大,不好找。”
“安心吧,我不会抓造弩人的,就是想跟他买弩,现银交易。他不安心的话,可以先给你,我再找你买。凭金老丈的面子,这点事情应该难不倒你吧。”
“你要多少?”既然朱熙绩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金海昌只得答应下来。
“五张。”
“我替你打听一下,这东西价格恐怕不便宜。”
“你尽量找价格好的,有消息马上告诉我,来,喝一杯,预祝我们买卖顺利。”
入夜后,泉州府的保安异常严密,在泉州府外围的一圈,每条街道都有两名弓手巡逻,州府里面的警卫也是在各个屋子前后巡视,生怕再有人闯入。
李元就在泉州府旁边一家屋子里,他这些天让郑小奕找人帮他在泉州府、顺济桥附近各租了一间房子,自己又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李元约了程玉晚上在客栈附近的茶坊会面,讨论一下最近状况,在此之前,他到泉州府这边打探,看看自己昨天的行动会带来什么反应。加强守卫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主要想看看守卫的模式和密度,以李元的经验,一般来说,有些人受到威胁会立刻服软,有些人则色厉内荏,在最初几天加强防卫,负责守卫的人之后又会慢慢松懈下去,再次进一步受到威胁就会精神崩溃。
突然,李元看到了程玉,程玉注意力不集中,似乎在想着事,旁边的一个弓手叽里呱啦地跟他说着话。李元一看时候不早了,预计程玉也不能按时赶到茶坊,打算等他换班时在路上跟他说几句。
过了半个时辰,程玉这一组弓手终于换班。程玉急忙往东边走,李元一看到程玉已经散了集,立刻动身准备追上他。就在此时,李元发现程玉身后有一个人也是快速走着,离程玉大约五十步的距离。李元察觉到这个年轻人虽然身穿便装,可是脚穿着皂靴,他记起安梦彪提过发现安平社门口便衣弓手的故事,不禁心里一惊,怎么程玉会被自己人跟踪呢,莫非程玉已经被尉司的人怀疑了?
李元悄悄跟在这个年轻人身后,程玉似乎没有发觉有人跟着他,一会儿工夫就回到自己的住所。那个年轻人在程玉住所附近停下脚步,街角处有两个在喝茶的男人跟他打招呼,年轻人走过去跟他们聊了起来。
李元躲在暗处,心里想着:程玉这次因为帮我惹上了麻烦,怎么办?等会儿程玉会不会出发去茶坊呢,我要帮他甩掉这几个人。李元四下打望,想找一个可以放火的地方,在程玉出来前制造一个混乱来吸引这三人的注意,他好趁乱通知程玉。
就在李元查看合适放火的地方时候,那喝茶的三个便衣起身走了出去。李元顺着他们的方向一看,只见程玉换了一身灰色便装,头上戴着方巾出了门,朝南边的巷子里走去。
李元心里暗叫不好,赶紧起身抄近路向约好的茶坊跑去,他要赶在程玉到茶坊以前到那里,托茶坊伙计叫他回去。在这种情况下是绝不能跟程玉见面的,只能等有机会见到程玉的时候跟他讲清楚。
“茶博士,等会儿有一个穿灰色衣服,大约二十五岁的男子过来,你跟那个人说我回去了。”李元一头大汗,拉着一个伙计跟他说。
“你叫什么名字,一会儿有这样的人来坐,我就问他是不是找你。”
“额……”李元不想告诉他名字,怕以后有麻烦,“你就问他是不是在等一个南蕃。”
“这……好吧,要是有人一个人来这里,我就问他。”
伙计这边交代好以后,李元赶紧往茶坊外走。这时在门口一辆犊车停了下来,从车上跳下的竟然是程玉,他一身褐色衣服,也看见了李元,程玉不顾李元吃惊的表情,说:“先离开这里,另外找一个僻静地方说话。”
“你看到的那个是我老婆,我在回去的路上也发现了有人跟着我,就叫她穿了我的衣服去买夜宵引开他们,幸好我老婆个子和我差不多。”程玉向李元解释完,带着责备的语气地对李元说:“李元,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竟然敢潜入太守的房间,现在你会被全城海捕了。”
李元解释到:“我只是放了一张写着蒙冤待雪,望太守明察的纸条在他床前,又没有威胁他。”
“这还不算威胁啊,他不放人,你又准备怎么做,杀他吗?那时候你们还能在泉州呆下去吗?你敢威胁杀官,就是视同谋反,全安平社的人都要受牵连。”
李元默不作声,他仔细想了想,也懊恼自己急于救人,考虑不周。以前在波斯国的时候用这种方法能成功,其实是因为受威胁的人惧怕背后伊斯玛里的势力,在泉州对那些商人能成功,也是因为背后有蒲寿庚的缘故。他沮丧地问到:“不该做都已经做了,那怎么办呢?”
程玉见他面色难看,知道他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安慰他说:“我今天仔细想了想事情的缘由,这案子的起因是我在公文里提过你们用了弩弓射杀江贼,今天他们审案,却不叫我做证人,这是为何?”
李元摇摇头。程玉接着说到:“我是这么想的:如果我做证人,必定会说出两年前我护送安平社去四川的事情,而派我护送这件事是黄镛去找县尉安排的。县尉曾经问过我黄镛的情况,那个时候我还以为是闲聊,关系到如今安平社的遭遇,我猜县尉是不想让黄镛知道这案子。”
李元想了想,说:“你这么说有道理,就在帮主他们被抓的那个晚上,我还遇到了黄镛,他看上去像是不知道这个事情,哎,那时候我以为他们这些做官的都是一样的。”
程玉问到:“黄镛做官了吗?”
“是啊,他那天晚上说要去临安的朝廷做官。”
程玉有些高兴地说:“这样啊,那你必须尽快找到黄镛,跟他说清楚安平社的遭遇,黄镛跟你们的关系都很好,看他能不能找人帮忙。”
“好,那我今天晚上就出发去临安。”李元想到郑小奕认识的那个私运铜钱的人,只要肯花钱,带他上船应该不是问题。
“别这么急,临安这么大,你到了以后去哪里找黄镛?”
“他不是去朝廷了吗,我去朝廷问啊。”
“哎,朝廷有二府三司六监九寺,这些大大小小衙门,你一个外人可以随便进去问?”
“这样啊……”李元想了想说:“你替我去问问郑帮主,他应该知道黄镛的父亲住在什么地方,我先去莆田找他父亲问一下。”
“这方法行,不过要小心,明天一早海捕你的文书会在城门口和码头等交通要道都贴好了。”
“我知道,你也小心点,今天这些便衣被你耍了,明天县尉会找你麻烦的。”
“不怕,他们被耍了,是不敢向县尉说的,那样会显得自己太笨。”
“他们一定还在你家旁边守着,你就在我赁的厝里凑合一个晚上吧。”
“这样也好,我明早直接去尉司。”
李元觉得程玉的确像安梦彪曾经说的那样,是尉司里面最有能耐的一位,他在考虑要不要跟程玉讲有关神秘人和纸条的事情。程玉问到:“想什么呢?”
“在想怎样去临安,不早了,去休息吧。”李元决定不说这件事,以免程玉分心。
①录问,审完案以后,负责录问的官员再次询问囚犯口供是否属实,有无冤情
②翻异即翻供,宋朝规定犯人录问或者复审翻供必须安排重新审理
③犯公坐判错案的法官需要承担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