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妙常正在收拾屋子,门外有人喊到:“家里有人吗?”
她打开门一看,外面有两个陌生男子,身后停着一辆犊车。
其中一人见到程妙常,问到:“你就是程县尉的夫人吗?”
程妙常仔细看了看面前这两人,问话那人鼻梁有些古怪地塌陷,看上去像是折断过的样子。另外一人体格健壮,像个习武的人。她谨慎地说:“不敢当,我是程玉的内人。你们是?”
问话的那人打量了一下程妙常,微笑着叉手说到:“我头家叫我们送这些过来,夫人过来看看吧。”说完,他叫另一个人把犊车的卷帘拉起来。他走到车前,指着里面对程妙常说:“这泉锦是上好的锦缎,宗室的夫人都喜欢用它做衣裳。”
在屋里的小女儿这时候走了出来看热闹,程妙常把她抱起来,说:“宝宝乖,妈妈在忙。”
塌鼻子的男人笑着说:“这是程县尉的女儿吗?长得真好看。”
程妙常没有回答,她把女儿抱回房子里放好,出来后走向犊车。
只见车里放着两匹锦缎,一匹是枣红色,一匹是素色上面绣着牡丹和山茶花。她不禁用手摸了摸,锦缎柔软细腻,贴身一定非常舒服。程妙常虽然喜欢,嘴上却说到:“小官人,这锦缎太贵重了,我怎么能要。”
那人说:“我头家说,程县尉上任以来为晋江县做了很多的事情,这些东西只是略表心意,还请夫人笑纳。”刚说完,他示意另外一个人帮忙,两人把两匹锦缎抬起来,走到程玉家的门口,问到:“我们把它放在哪里?”
到了这个地步哪里还好拒绝,程妙常赶紧开门,让两人将东西放到桌子前面。两人放好锦缎,那个塌鼻男人快步走出门,不一会儿又拿了一个木盒子进来,说到:“夫人,这是从南蕃那里买来的蔷薇水,头家特地送给你的。”他打开盒子,里面嵌着一个小玻璃瓶,从外面就能看到瓶里装着棕黄色的水。程妙常早已闻到一股幽香,跟那些宗室贵夫人身上的香气一样。她新奇地看着那个玻璃瓶,心里嘀咕着:这就是传说中的水晶吧,原来蔷薇水是装在这样的瓶子里。
那男子微笑着把盒子盖好,放到桌子上,说:“东西送到了,那夫人我们就走了。”
程妙常说:“哎呀,连茶都忘了招呼了。”她送到门口,问到:“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头家是谁。”
那男子坐上犊车,微笑着说:“不必了,程县尉知道的。”
“李元,你怎么了,这么晚还不睡?”安梦彪走出甲板,看到李元正在看着黑乎乎的大海。
李元笑了笑说:“你不也没睡吗?”
安梦彪走过去,靠在栏板上说:“唉,睡不着啊,一躺下来就想起那天的情形。被人拿刀顶在腰上的感觉太可怕了,以前战海寇的时候也从没那么狼狈过。”
李元说:“理解,我第一次杀人以后,有好几天都吃不下饭。”
安梦彪说:“你那只是觉得恶心。”
李元摇头说:“不,是害怕,我以前的事就不提了。你想想,跟两年前的莫古儿军队比,这点危险算什么,更何况我们现在可以自由啊。”
安梦彪苦笑着说:“以前总觉得整艘船纲首说了算,要多自由有多自由。做了纲首才知道一船人什么破烂事都要管,还要面对那些要命的危险,这种自由太累了。”
李元也笑了,说:“在浴堂的靓小姐随你自由挑选,过后难道还想不付钱?”
安梦彪大笑起来,说:“那要看价钱付不付得起了。李元,我真佩服你,面对一群凶狠的海寇都这么冷静。”
李元摇头说:“这没什么,我只是不怕死而已。我还佩服你呢,指挥一条船面对的是大海大洋。”
安梦彪高兴了一些,说:“我以前是个读书人,从来没有想过要行船。去解试那年,大人刚好过了身,我为了解试准备了好久,实在不想再多等三年。可是考完被人告我隐忧匿服,结果被判了个不得再录,于是我一气之下就上了船。没想到现在居然做了纲首有了自己的船。”
李元问:“你们那时候怎么战海寇?”
安梦彪苦笑了一下,说:“老实说,那时候的纲首确实有经验,郑帮主也很能指挥。班爷做的兵器那是一绝,要是有他们在,还轮到海寇放肆?”
李元没有吭声,安梦彪停顿了一下,说:“我有个想法,我们回去以后跟蒲寿庚谈一谈,把这船赁给他?”
李元不置可否,问到:“眼看这次海路就要走通了,你不想继续做下去了?”
安梦彪说:“哎,我也在反复想这个事情。现在不说这个,你睡不着想什么呢?”
李元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我想去找那个过海龙。”
安梦彪大大地摇头,说:“那些海寇哪里有什么真话。等你送上门,他会把你杀了再抢走你的玉像。”
李元说:“你说的我也想过,可是我感觉他很真诚,而且这玉像可能真能告诉我的身世。”
安梦彪想了一会儿,说:“要是个陷阱呢?小奕已经怀孕了,正是需要你照顾的时候,你要冒这个险吗?”
李元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唉……是啊……”他不再说话,继续看着那黑乎乎一片的海。
安梦彪拍了拍李元的肩膀,说:“别想那么多了,我们一船人和小奕都需要你呢。我进去了,你也早点睡。”
安梦彪上楼梯的时候回头看了看李元,发现他还是那个姿势,摇了摇头。
“纲首,这鸽子是部领交给我养的,不能放。”阿云对安梦彪说。
安梦彪说:“你怎么这么死脑筋,鸽子可以自己逃走啊。”
阿云摇头说:“鸽子逃走了也是我的责任,部领怪罪下来怎么办?”
安梦彪有些恼怒,说:“你怕部领怪罪,就不怕违抗我的命令?!把他绑起来,鞭打十下。”安梦彪对阿标说到。
阿标劝到:“亮哥,阿云不懂事,不过他也是很用心干活,你就手下留情放过他吧。”
安梦彪生气地说:“你不做是吧,好,我去拿鞭子。”说完快步上了甲板。
阿标手里提着鸽子笼从后面赶上来,喊住了安梦彪:“亮哥别生气,我已经把鸽子带来了。”
安梦彪停了下来,见阿标打开笼子放两只鸽子飞出去,面色缓和下来,说:“你做得对!这样就能防止有人利用鸽子给海寇报信了。”
阿标问:“阿云的事就算了吧?”
安梦彪说:“阿标,要是纲首的命令一个水手都能随便违抗,这船还怎么开?”
阿标想了想,说:“我明白,只是水手们是部领管的,要不然你跟李教头说一下,由他出面管教?”
安梦彪点点头说:“你叫水手和火儿①到甲板集合。”
阿云被几个人带到大家面前,李元叫人把他绑到架子上,对大家高声说到:“我们这条船上所有人都必须听纲首的命令,要是有人违抗,下场就是这样。”他指了指阿云,继续说:“念在阿云初犯,纲首特地开恩,只鞭笞五下小惩大诫。”众人小声嗡嗡议论着,阿云想开口,阿标低声制止他。
“动手!”李元喊到。
“啪!”阿标第一鞭子抽下去,阿云咬牙没有出声。
“用力!”李元喝到。
“啪!啪!啪!啪!”众人默默地看着,只有鞭子在皮肉上发出的脆响。阿云的背上裂开几个长长的血口子,他身体抽缩着,喉咙里发出痛苦的低吼,泪水流满了脸庞。
“扶他下去疗伤。”李元命令身边几个人,随后高声对众人说:“要是在此以后有人再敢违抗纲首,一律鞭笞二十下!散集!”
“阿云,这膏药是部领叫我拿过来的,能防伤口溃疡,他现在也在用。”郑小奕揭开阿云伤口上的布,清洗以后敷上了药膏。
阿云眼眶红了,他说:“郑娘子,身上的伤今天早上就已经不痛了,我是心里堵得难受。”
郑小奕问:“哦?为什么?”
阿标在一旁说:“阿云,纲首要罚你就认,别这么多嘴!”
郑小奕回头看看阿标,又看了看趴在床上的阿云,微微一笑,说到:“你们这么见外啊?阿云,有什么尽管跟我说。”
阿云慢慢地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郑小奕,到最后他哽咽地说:“说出来舒服多了。我当时见到部领的眼神,知道他很想寻找自己的身世……”
郑小奕用力掩饰住惊愕的心情,她对阿云说:“委屈你了,这起因部领确实不知道,你不会怪罪他吧?”
阿云说:“怎么会,部领救了我们一船人的命。”
阿标叮嘱到:“郑娘子,这事你听完就算了,千万别跟李教头说。要是亮哥和他之间有了误会,影响的就是一整船人了。”
郑小奕点点头,说:“我明白。不过要是李教头问起鸽子,你们怎么办?”
阿标微笑着说:“鸽子在你们眼里都是差不多吧,阿元却能分得清清楚楚。放走的是我们船上养的,李教头那两只鸽子还在大笼子里住着呢。”
郑小奕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着阿云的话——“纲首要我把海寇送的鸽子放了……”她知道安梦彪的心意,郑小奕心里也是这么想的——那海寇阴险狡诈,要是唐家子有什么危险,我怎么办?“看见部领的眼神,知道他很想寻找自己的身世……”郑小奕心里一阵难过,唐家子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表露过,难道是我忽略了?
郑小奕上了船楼,李元正在和华仔玩,他把华仔抛到空中再接住,华仔乐得咯咯直笑。“阿云怎么样?”见到郑小奕回来,李元停下问。
郑小奕说:“没事了,他身体棒得很。”
“你跟他说了吗?”李元追问到。
郑小奕说:“说了,惩罚他是为了警告其他水手。大家服命令,同心协力才能安全度过危险。唐家子老师,我说得对吧?”
李元笑着说:“嗯,不过我说的是齐心,不是同心协力。”
郑小奕白了他一眼,说:“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
李元见到郑小奕突然认真起来,有些意外,说:“你问吧。”
华仔不耐烦地拽着李元,嘴里叫着:“巴巴……巴!”
郑小奕抱起华仔,看着李元问:“你想不想去找那个送你鸽子的海寇?”
李元楞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他想了一会儿说:“我开始是想去的,后来觉得还是算了。”
郑小奕问:“哦?为什么算了?”
李元苦笑了一下,说:“你有身孕了,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郑小奕说:“怀孕又不是生病。你想去就去,别到以后你后悔了拿这事怪我。”
李元高兴地说:“真的吗?”
郑小奕说:“嗯,不过记得要回来,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①火儿船上的临时水手,属于最低层的船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