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上班,市舶司的舶干卢文郁拿着一张纸走进李宏模的房间,气愤地说:“这是怎么回事?!”
李宏模拿过那张纸一看,和他一天前拿到的纸内容一样,写着“我知道黄楠是你害死的,若不想我告发,四月十五日申时带五百两现银到开元寺仁寿塔。”
昨天他担心了一整天,现在看到卢文郁也收到这张纸,说明写纸条的人其实并不真知道,心情放松了一些:“不用管他,写这纸条的人只是想讹钱,他们根本拿不出凭据。”
“不可轻视,黄楠那案子已经过去两年了,怎么会又有人提起?要是上面真重新查这案子,你我都有麻烦,当年大家都以为方提举能往高升,可是现在他却只做了邵武的知军①,谁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案子,上头不放心他呢。”
“你想多了,黄楠的死和我们又没有关系,会有什么麻烦。”
“这事情和你有没有关系天知地知,反正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写了不实文书,到时候我可以说是方澄孙逼我写的。”
李宏模听得出来,要是提举或者州府重新查这案子,卢文郁绝对不会站在自己一边。他心里转了好几个圈,说到:“从周,你这样说话就没有意思了,你想想,朱县尉已经抓了凶手结了案,这写纸条的人如此污蔑,不要说我,朱县尉首先不会答应,我还是先找他谈谈。”话语暗指你卢文郁要是不和我们站在一起,害得可是朱熙绩,他如果报复你,你自己掂量。
卢文郁听出了里面的威胁,说到:“只要能抓到这讹钱的人,怎么都好说,那就麻烦你了。”
“这么早就醒了啊?”安梦彪刚起来准备吃早饭,见到李元已经练完功,从院子走进前厅喝水。
“你不是也挺早的吗,要不要跟我学下武功防身?”
“学武功就免了,不过连弩可以学一下,这东西防身好。”
“你出去把那个大家伙背在身上,告诉弓手快过来抓你?”
“就是啊,我想找班爷,看看他能不能做出小到可以藏在身上的弩,万一遇到刺客也能反击一下。”
“不练习身手的话,就算你有好弩,等遇到危险,你把弩上好了,人家已经过来插了你几刀。不过师父如果能做这种弩,确实可以攻其不备,也有好几天没见他了,明天我去找他。”
“你顺便问问他能不能做贴身护甲。对了,你跟踪李金剑发现什么了吗?”安梦彪问。
“昨天他去了尉司,我猜他是找朱熙绩帮忙去了,一会儿我找程玉商量下午怎样对付李宏模。”
正在这时,程玉一个人匆匆走了进来,安梦彪看到他,笑到:“果然早上不能说人。”
程玉表情严肃,坐下后,对两人说:“有个坏消息,昨天晚上王规的厝炸了。”
李元和安梦彪都皱起眉,李元问到:“人呢?”
程玉摇摇头说:“还不知道,火烧了一晚上,才灭了不久。”
李元说:“我们一起去。”
王规的房子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倒塌下来的瓦块和石头烧得黑黑的,还冒着烟。安梦彪找了一个潜火兵说话。
潜火兵说:“我们赶来前,望火楼的瞭望兵已经告诉我们这里炸了几次。厝里面应该藏了火药和猛火油,我们不敢靠太近,只能在厝周围洒水,防止火烧到其他地方去了。”
李元心想王规的家里可能真藏了一些霹雳火毬或者猛火油罐,这些东西烧起来没法灭。说:“辛苦你们了,你们有没有发现里面的人?”
那潜火兵说:“没有看见,里面有人的话也必死了,救不了。”
程玉派几个弓手到废墟里细细搜查,看看能不能找到尸体。过了一会儿,一个弓手翻到了一只烧焦了的脚,不久又有弓手找到已经烧成骷髅,少了下巴的头,陆陆续续又有一些好像碳一样的尸块从瓦砾里翻了出来,凑到一起是一个人的尸体。
安梦彪和李元二人默默地看着王规留下的那一堆破碎得跟焦炭一样的尸块,李元嘴里轻声念着祈祷的话语,安梦彪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程玉对他们说:“王规有没有什么家人?”安梦彪摇摇头。程玉又说:“从这情形看,像是王规造火药的时候不小心炸了。”
安梦彪说:“你是说不是那个刺客做的?”
程玉说:“那刺客要杀王规,用刀就可以了,何必费事用火药呢。”
安梦彪冷笑到:“你们尉司真是一个摆设啊,抓好人倒是勤快,真要抓坏人了却一点方法也没有。”
程玉说:“你搞清楚,抓你的不是我。我和你一样想把那刺客抓住。”
李元扯了一下安梦彪,说:“亮哥,我们先回去。”接着对程玉说:“等会我再来找你。”
程玉说:“安梦彪,今天开始每天晚上我安排两个弓手到安平社周围巡逻。”
上了犊车,安梦彪对李元说:“我不信班爷是自己造火药炸的。”
李元说:“但是程玉说得有理,要不少火药才能把人炸得那么碎,刺客不可能自己搬过来吧。”
安梦彪说:“你知道班爷以前的故事吗?”李元摇摇头。
安梦彪继续说:“我们还在海上剿贼的时候,班爷负责造弩弓,可是在海上战海寇,一般的弩弓要等到跳上海寇的船一个个击杀才有用。班爷想到造铁筒炮,用石头射穿海寇的船。他搞到火药方子在家试验,制造了不少火药。可是有一次他出海后家里却出了事,他孩子玩火弄炸了火药,老婆孩子都没了。班爷一直没法原谅自己,从此就再也没有碰过火药。”
李元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个故事没有其他人知道吧?”
安梦彪说:“现在就只有你我知道了。”
李元说:“一会儿回安平社,就按程玉说的跟大家讲,不要自己先乱了。”
安梦彪不以为然:“你怎么和帮主一样总是担心乱。从冬瓜到帮主,现在又是班爷,大家就不会想到有人专对安平社下杀手吗?”
李元说:“班爷到底怎么死的,现在你我都不知道,也许就是巧合呢?我们带头的不能自乱,这样才能稳住大家,不至于散了伙。你不是还要出海吗,到时候你当纲首,是愿意船上有一群信得过的弟兄跟随你,还是希望和外面招募的一群陌生水手日夜共处在一艘船上?”
安梦彪觉得有理,嘴里还是不服:“你想稳,可是刺客不让你稳。能躲一天算一天吧。到时候有多少人愿意出海还不知道呢。”
李元有些触动,他想了一会儿说:“我现在去找程玉,你自己回去吧。”
安梦彪担心刺客,说:“我跟你一起去。”
李元说:“我要他带我去见朱熙绩,你没问题吧?”
安梦彪说:“我怕他个鸟。”
朱熙绩听到程玉说李元和安梦彪要来见他,有一些诧异。这两人一个前些日子刚逃脱了海捕,一个刚从牢里放出来,这次要来见自己是想干什么?
李元和安梦彪被带进朱熙绩的房间,李元看到朱熙绩身旁站着两个弓手,微微一笑到:“朱县尉,我俩身上已经没有武器,你还带着两个弓手在旁边干什么?我来是跟你谈一谈李宏模的。”
朱熙绩吃了一惊,没想到李元这么开门见山,气势上已经被李元压住了。他跟身旁站着的弓手使了个眼神,二人离开了房间。朱熙绩给二人泡了茶,问到:“李宏模有什么事情?”
李元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反问到:“为什么程玉会被提了做都头?”
朱熙绩脸上挂不住了,程玉本来是他要打压的人,结果被知州提成了都头,这显然是知州对自己不满。他不客气地说:“你有什么话快说。”
李元喝了一口茶,看了一眼安梦彪,说到:“安梦彪还在牢里的时候,我去了一趟临安,找了黄镛还有他的老师江万里,我无意跟他们提了一句程玉这人能力不错,不好说程玉做都头和我去临安有关系,可能是巧合吧。不过黄镛倒是跟我保证过会找贾相公来救安平社的几位。”
朱熙绩没有出声,李元虽然狂,但是说得有道理,结果是摆在那里,程玉做了都头,知州也撤掉了对李元的海捕,放了安梦彪和王规。有可能面前这个年轻人和黄镛关系非一般,而黄镛算是贾似道嫡系里面的生力军。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一个半南蕃都可以到我堂堂县尉的房间来耀武扬威。
李元盯着朱熙绩,并没有理会他的脸色变化,继续说到:“只可惜安平社近来倒霉,从黄东到郑帮主,又到王规,一个接一个死于非命。特别是郑帮主,竟然被人杀死在州府牢里,朱县尉和我一样,很想尽快抓住那个刺客吧?”
李元停了一会儿,看着朱熙绩。朱熙绩说:“你说了这么多,还没回答我李宏模有什么事情。”
李元盯着朱熙绩,说:“他找你是不是说有人要讹他,还说你不帮他就会有大麻烦?”
朱熙绩冷笑了一下,说:“这么说,那个写纸条讹他的人是你,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抓起来。”
李元说:“我几天前已经给黄镛写信,说了安平社帮主在牢里被杀死的事,还告诉他,我要找到凶手替帮主报仇,要是我因此被人抓到牢里的话,一定是被凶手那边的人害的。”
朱熙绩说:“你敢讹市舶司的官人,就凭这条抓你并不冤枉。”
李元笑了起来,眼里却射出杀气:“我只是一个会些杀人本领的孤儿,去四川那时候已经想着死在那里,多活的这两年算大赚了。朱县尉,你想不想听完我说的,好抓住刺客立功?”
朱熙绩知道李元武功厉害,眼前的李元杀气腾腾,加上他和黄镛的关系,硬碰硬是一点好处也没有,想到这,他点了点头示意李元继续说。
李元说:“要想找到刺客,先要找到那个收买刺客的人。那个人是谁我现在不知道,但是李宏模知道,因为是他找人杀了黄楠。如果他跟黄楠的死没有关系,收到那纸条根本不需要理会,干嘛要来找你?”
朱熙绩说:“就算李宏模和黄楠的死有关,你怎么就知道这次刺客和那次是同一人?”
李元说:“虽然不能确定,但是两次杀人方法很像,而且这次的刺客和上次的同样是南蕃。我长得像南蕃,又会蕃话,由我从这个线索查,总没有坏处。你有更好的方法吗?”
朱熙绩的脸色有了些变化,泉州城里住的蕃人很多,这些人对汉人特别是官府的人有一种天然的防范,如果李元去查,可能真能找出些东西。可是黄楠的案子已经由自己结了案,再去重新查,岂不是把自己赶上索套,绝不可以这样做。
李元似乎看穿了朱熙绩的心思,说到:“朱县尉需要做的就只是不必理李宏模的要求。其他的事不需要尉司出手,到时候抓到刺客功劳是你的。黄楠的案子已经结案就是事实,要是李宏模想以此要挟你,我可以为你做些脏活。”
朱熙绩听得明白,他稍微想了一下,摇头说:“不得伤了李监官。我给你十日找刺客,你做的一切事情都和尉司无关,要是杀伤了人,我照样按律捉你。”
李元点头:“很公平。”
出了尉司,程玉追出来问:“怎样?”
李元说:“朱熙绩同意了我的要求,你们只要先假意顺着李宏模,下午我会逼他说出真相。”
安梦彪问:“你跟姓朱的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李元笑了笑:“当然是真的。”
安梦彪说:“不可能吧,你什么时候会用汉字写信了?”
李元说:“就在刚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