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当熊廷弼身后的亲兵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将孙得功绑起来后,这场大雨已经来到了尾声。
熊廷弼接过亲兵递给他的棉布,擦了擦自己头上的水渍,刚才那短暂的交手让他和王化贞都变成了落汤鸡。
“说说吧,你是什么时候和努尔哈赤勾结上的?”将下巴那几撮拧在一起的花白胡须擦拭干之后,熊廷弼一边脱下自己长衣,一边慢条斯理的问道。
孙得功趴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一言不发,他的手脚都被粗大的铁链铐上,为了确保他没有抵抗的能力,亲兵还用三指粗的麻绳,将他的双脚双脚死死捆住。
“看样子是不服气,孙得功,你真的以为后金会派军队深入到广宁卫的中心吗?”熊廷弼用脚帮孙得功翻了个身,让他面部朝上。
“你什么意思?”孙得功眯着眼睛,心里说不出的懊悔,熊廷弼居然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早知道他就应该在击退曹文诏之后,第一时间跳下城墙逃跑,而不是贪念上头,去杀王化贞,拿他的人头。
“努尔哈赤不可能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你身上,看样子和你接触的人应该是李永芳。”熊廷弼深知努尔哈赤的性格,这是一个稳中求胜的老狐狸,会精打细算手中的每一分本钱,广宁城周围聚集了十万明军,以逸待劳,努尔哈赤不会冒那么大的风险派骑兵孤军深入。
可笑这孙得功连这点都看不明白,居然相信了努尔哈赤,或者说是李永芳的一面之词,这样贸然反叛,还真对得起他广宁吕布的称号。
李永芳算是努尔哈赤的一张王牌,只是眼下说这个,意义不是很大。
话谈到这里,熊廷弼对孙得功失去了兴趣,这已经是一个没有价值的废物,连努尔哈赤的面都没见到,不太可能从他口中套出什么有用的情报。
“王大人,他交给你了,你和这位爱将好好聊聊吧。”
熊廷弼拍了拍王化贞的肩膀,然后带着亲兵走下了城墙。
三个时辰后,前线传来战报,努尔哈赤率领三万大军渡过了双台子河,盘山堡守将王大眼出城投降,平阳桥堡、西平堡和镇宁堡守军发来急报,要求支援。
熊廷弼坐在书房里,看着桌上的地图,眉头紧锁,努尔哈赤的确老奸巨猾,内外开花,他这是算准了自己分身乏术,没办法两头兼顾。
此刻书房中聚集了广宁城大大小小数十个官员,大家都在等熊廷弼与王化贞的决定,眼下情况看上去并不乐观,但从大局而言,明军依然拥有地利优势,只要能坚定守军信心,后金想要突破双台子河堡垒防线,进攻广宁还是比较困难的。
这个道理读过几本兵书的人都懂,可说易行难,真的能做到知行合一的名将,大家扳扳手指加脚指就能数过来。
“广宁城还有三万守军,我亲自带领一万守军去前线,加上双台子河西侧的四万五千驻军,还能有一战之力。”熊廷弼还是有些后悔,之前不应该让两万明军东渡双台子河,去占领平山堡和西宁堡的,现在西宁堡沦陷,平山堡被后金两万大军围住,两万明军被白白浪费,导致如今兵力捉襟见肘,太过极限。
“广宁城两万守军恐怕不稳。”王化贞广宁明军的战斗力已经不抱希望,而且他还担心城内仍有后金的奸细,他已经没有守住广宁城的信心了,如果到时候熊廷弼在前线坐镇,后金利用骑兵突袭广宁城,里应外合之下,广宁城沦陷,那熊廷弼的五万大军就会被断了后路。
“你是不是废物?两万人守一座辽西大城都守不住吗?十户一甲,互相监督,十甲一旗,兵丁督防,广宁城大概五千户人,你用两千人就能把他们盯得死死的,剩下一万八千人,你守不住这座城池吗?”熊廷弼这时候也没顾忌王化贞的脸面,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喷了王化贞一脸。
“你是辽东巡抚,在这种关键时候你不站出来,你还指望手下的文武官员力挽狂澜吗?辽西局势到如今这个地步,你我难辞其咎!”
说到这里,熊廷弼看了眼围在书桌旁的大小官员,脸色一凛,拱手说道:
“诸位,如今辽西风雨飘摇,我们应当同舟共济,请所有人各司其职,我和王巡抚还有最后一点事情要商量,不送了。”
这里许多官员都是和熊廷弼打过交道的老人,自然清楚熊蛮子的脾气,所以此刻也不再坚持,拱手还礼之后,一个个都离开了书房。
熊廷弼看着众人鱼贯而出后,有些疲倦的坐在椅子上,昨晚他只睡了两个时辰,休息不够,现在诸多事情都压在他的头上,他难免有些精力不济。
“一般的蠢人我都不屑于去骂他们,你现在连这种明枪都挡不住,要是遇到朝堂上的暗箭,你怎么办,那些朝中大臣玩的都是杀人不见血的把戏,就冲你这高调的性格,要不是有个好老师罩着,早就被人给玩死了,真正的聪明人这时候应该低调,比如申汝默(申时行),你见过本朝有比他官运还顺的人吗?这就是闷声发大财的好处,当然,吃点苦也没什么,大部分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哪怕是张叔大(张居正)和徐子身(徐阶),年轻时候也吃过苦头。不过我最羡慕的不是他们二人的功绩,而是他们都有一个好学生。”
王化贞没想到熊廷弼把他留下来居然是为了说这个,他愣了一下,瞬间就反应过来,就像熊廷弼所言,他不是一个蠢货。
但正因如此,他反而更加尴尬,只能在脸上扯出一个虚假的笑容,他实在不敢接熊廷弼的话。
论年龄,熊廷弼刚好比他大一轮,论官职,熊廷弼也问问压他一头,论本事,熊廷弼说自己是辽东第二,你还真找不到一个第一。
所以不管怎么看,熊廷弼都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老师,虽然不知道熊廷弼今天为什么会突然向自己伸出橄榄枝,但他不能,也不敢接受。
他的老师是叶向高,是东林党党魁,而熊廷弼是楚党的人,党争酷烈,他这小身板可禁不起这么大的风浪。
而且如果再仔细想想,熊大人话里话外透露出的那点意思,可不是什么好的兆头,这就更让王化贞感到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