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已进入盛夏,瓴村虽然是山村,却也没有丝毫凉爽。村里的树枝都静止不动,就像入定的老僧。中午的阳光在地面和院墙上反射着刺眼的亮光,加上一声紧似一声的蝉鸣,让青黛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虽只穿了件贴身亵衣,但还是抑制不住身上不断冒出的汗水。终于青黛忍无可忍坐起身,拼命摇着团扇,心里咒骂着对她不公平的一切。
青黛现在出门只能穿村民给的粗布衣,吃饭只有难以下咽的杂面饼,睡觉也只能在土坯床上凑合。自从五岁被卖入应家,虽然她只是个奴婢,但在应萱的呵护下,她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
“那晚还不如死在歹人刀下来的痛快,省得在这里被凌迟受罪!”
青黛恶狠狠盯着窗外正在洗头的华娇,就是这个贱人毁掉了自己的生活,如果华娇当时能被王克己留下,还用得着自己被牵连遭此大难?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美好的未来都已烟消云散,但她不甘心嫁给农夫在山野中潦倒一生。
她必须逃出这个鬼地方,可是,一个弱女子又能去哪里呢?青黛琢磨了半晌做出决定,回临安投奔白苏。这个丫头虽善理财,但头脑单纯,看在十几年姐妹的情分上,她一定会帮自己。
说走就走。青黛撕下被面,将自己的胸脯紧紧缠裹,又把自己的首饰和攒下的两贯钱系在腰上,这才穿好衣服,把头发梳理成男人的样式,抓了一把地上的尘土抹在脸上,从后窗跳出去,翻过低矮的院墙,向山下走去。
在当地人的指点下,她从南渡镇上船,走溧水、荆溪到了太湖,又从雪溪绕行余不溪顺官塘河南下。
青黛为了不引起怀疑,她故意蓬头垢面,几乎不与人讲话,但却能很自然地和男人们挤在狭小的船舱里休息,甚至也能和其他人一样站在船尾小便。
经过半个月的艰苦行程,当临安高大的城墙映入眼帘时,青黛忍不住蹲在船尾放声大哭。听到分明是女人声线的哭声,船里的人无不大惊失色,直到此时他们才知道,这个寡言少语的少年竟然是个女人。
青黛暗自发誓,只要有机会翻身,哪怕不择手段,哪怕豁出命,也绝不会再让自己苟且偷生。
在家里正与商人们谈西溪置地的白苏,忽然接到禀报,说是有个叫青黛的人来访。白苏吃了一惊,她听谢易说过建康发生的事,没想到躲在山村里的青黛会突然来临安。
在前院里见到衣衫褴褛的青黛,白苏不由和她抱头痛哭。许久白苏才哽咽地问:“你……你怎么会落到如此田地?”
青黛惨笑道:“求你先让我洗个澡,吃点饭再说。我半个月都没洗过,半个月也没吃过一顿饱饭。”
到了晚上,洗漱吃饭又睡了一觉的青黛,才和白苏坐下来讲述分别后的情景。她谎称王克己到建康后,华娇央求她从中牵线,不料事情败露,应萱迁怒她才遭受厄运。
白苏责怪道:“你也真是的,那个小贱人发浪,就让她自己浪去,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情你也敢应承,难怪惹你的大奶奶生气。”
青黛心中嫉恨,以前白苏都叫她姐姐,称呼应萱是娘亲,现在这个小蹄子翻身做了主人,竟然对她也有了主子的做派。但青黛还要依靠她,不敢表露出不快,于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道:“我知错了,看在曾经姐妹一场,求三奶奶帮衬。”
白苏低头想了想:“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青黛叹口气:“我现在如丧家之犬,只能指望三奶奶为我筹划。”
白苏迟疑地说:“依我看,你最要紧的是找人嫁了,已算是有了托付。绍兴府有个姓霍的大商人正要纳妾,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他家财万贯,定保你衣食无忧。”
青黛忙摆手道:“使不得,最可怜的莫过商人妇,平日里不见他人影,病了却要没日没夜的伺候,他死了,我还会被夫人一脚踹出,到头来鸡飞蛋打,什么也落不到。我要嫁的人,虽不敢想攀比谢相公,但也要有微末前程,我至少也得像二奶奶那样做个侧室夫人。”
白苏低头想了想:“现在倒是有一个人,只是不知道人家是否愿意。”
她抬头看到青黛期待的眼神,便笑道:“此人你也认识,就是追随老爷去建康的虞侯陶佑。现在他已经升职到皇城司做了右郎将,那可是正七品的官阶。他前些时托人央告想入股西溪,看在他是老爷下属的份上,我也就答应了。他现在还没有婚配,你若有意,我就去替你说个媒?”
青黛对陶佑印象不错,相貌威武,仪表堂堂,现在又听说他升官,心中便拿定主意道:“那就有劳三奶奶从中撮合,如能成全,我一辈子感念你的大恩大德。”
白苏松了口气,能替青黛解决终身大事,她心里也很高兴,不由捂嘴笑道:“成人姻缘是有功德的事,我一定不辱使命,办好这件功德事。我还要送佛送到西,你的嫁妆全由我操办,你只管踏踏实实做你的陶家夫人吧。”
第二天,白苏急不可耐托人向陶佑提亲,陶佑听说是谢家的青黛就一口回绝,他知道青黛差一点就是谢易的侍妾,自己可不愿意蹚这样的浑水。
但是架不住中间人的软磨硬泡,白苏又提出只要陶佑答应,她会送出三万贯的嫁妆,陶佑不免有些动心,这可是一笔巨款,抵得上自己十几年的薪俸。看来白苏真心想让青黛出嫁,他便趁机提出家里地方小,如果白苏能再提供一处大宅院,他便同意这门婚事。
白苏听罢有些不满,临安的房价惊人,一处大宅院房价早已超过数十万贯,她有心作罢,但青黛却不答应,整日以泪洗面,甚至下跪哀求,白苏只好咬牙答应下来,但也向陶佑提出,自己掌握的是谢家的钱,出多了必须由谢易同意。她能做主的是购买临安城外的宅院。
反正都是白捡的,不要白不要。陶佑满口答应下来。他回去妻子贾氏商量,先娶青黛拿到嫁妆,一年后找个借口休了她,这些家产便都是自己的。贾夫人贪心大起,觉得此计甚妙,也就对陶佑收二房夫人不再反对。
但她哪里知道,青黛岂是好惹的。用不了多久,这位陶家大奶奶就要把肠子悔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