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五日,天空阴晴不定,时而还飘有一丝丝小雨,不过仍然掩盖不了南京城分外热烈的气氛。
正阳门外,大队仪仗气势恢宏,各色伞盖琳琅满目,文武百官工工整整的布列在大祀坛的东南方,军队夹道恭迎小福王祭坛,将整个大祀坛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小福王在马士英的簇拥下穿过人潮,登上圜丘上层拜位。
仪仗队奏乐,小福王急张拘诸的向皇天上帝神牌主位跪拜,拜毕,由马士英点好祭香递至小福王的手中,上香叩首。对诸神行三跪九拜礼后,小福王又在马士英的指引下对列祖列宗叩拜,上香。
这时,四个带刀的锦衣卫端来一座金椅摆放在大祀坛的东面,金椅的方向朝南方,金椅放好之后,四个锦衣卫又在金椅的前面放了一套皇帝冕服,至此,四名锦衣卫算是完成了任务,全部退了下去。
小福王上香完毕后,在马士英的陪同下走下了上层拜位,径直走到了金椅的旁边,此时两名太监端起冕服,呈至小福王的手中,小福王端着冕服走到了大祀坛中心的土地。那两名太监又拿来一柄裹满黄稠的铁锹,在马士英目光的胁迫下,小福王接过铁锹无力的在土地上刨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紧接着双手捧起冕服,弯下腰恭恭敬敬的将冕服放在坑里,再用铁锹掀起周围的土“埋葬”这件冕服。
“史阁部,这是干什么,下官还没见过!”
高弘图站在文武百官的队列里,轻声的向一旁的史可法耳边问道。
“这是太祖爷改朝换代的登基礼,后辈子孙均不再用,可见他马士英根本不通啊!”
史可法的话音未落,便听见一声不男不女的太监声高喊道:
“拜~”
史、高二人这才反应过来,文武百官朝着那“埋葬”的冕服深深一拜。
没说礼毕,文武百官只好弯着腰等待,只见小福王吞吞吐吐的念道:
“天……天命以为王,使理群……群主,高平于……平于天下,报群神之功……”
小福王忌惮于身旁的马士英,颤颤巍巍的念着祭文,从语气里都能听出紧张和不安,马士英念一句,他跟着念一句,显得半心半意,惶惶不安。
好不容易念完了祭文,小福王又在马士英和仪仗队的簇拥下端身坐上了金椅,准备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史可法引领着百官及在场所有兵丁、太监撩袍跪地,齐声山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
近千人的声音犹如排山倒海,喊的地动山摇,响彻云霄,小福王双手紧紧抓着金椅的扶手,吓得面色煞白,手足无措。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就在这时,仪仗队的人群里猛然冲出四个蒙面大汉,文武百官们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四个人已经手执短刃冲上了圜丘!
众人一片哗然,现场嘘声一片,小福王吓的后背贴椅,汗如雨下,本以为这四名大汉的短刃会直奔自己而来,没想到刺客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一旁不远处的马士英!
四个黑衣刺客从不同的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马士英,马士英惊恐万状,仓皇的跳下圜丘,不料双腿一软,一个踉跄栽到了地上,眼看着刺客就要近身,马士英用嘶吼的嗓音高喊道:
“十三太保何在!”
“十三太保何在!”
说时迟,那时快,四个黑衣刺客犹如饿虎扑食一般,短刃对准了他的心脏,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圜丘上犹如花团锦簇一般,十三名锦衣卫疾风一样围住了摔倒的马士英,十三柄绣春刀如同雪银般明亮!
“哪里来的刺客?”
“原来这就是十三太保,真是太可笑了!”
“他手里哪里来的锦衣卫,都是假的!”
“这下子……”
南京的阁臣们议论纷纷,所有的兵丁们却不为所动,马士英此前就已经下了死命令,所以众人的眼光都聚焦在了圜丘之上,四个黑衣刺客和十三名“锦衣卫”的对峙,当然,马士英在掩护之下已经连滚带爬的逃了出来!
“铿铿!”
短刃撞击绣春刀的声音,那四个黑衣人犹如四团黑影,速度极快的盘旋在“十三太保”的周围,丝毫不落下风!
相反那“十三太保”倒是疲于应付,被四个刺客引的原地团团打转!
只听得“噗嗤”两声!短刃入腹,两名“锦衣卫”应声倒地,血溅祭坛!
“十三太保”变成了“十一太保”,而黑衣刺客还是四个,面对人数众多的敌人,且武器上并不占优势,那四个黑衣人虽然看不见面部表情,却丝毫没有就此退却的意思。
“上、上啊!”
“来人!”
“十一太保”连忙高声求救,圜丘之下的兵丁一时间涌了上来,四个黑衣刺客见状,随即掷出了手中的短刃!
“嗖!嗖!”
短刃离手,四个黑衣刺客也已经窜入人群,不见踪迹,再看锦衣卫这边,又是四个人横尸在地,血流成河!
这一切都发生在小福王的眼前,只见他瞳孔放大,面如死灰,发凉后背紧贴着金椅,吓得浑身战栗,像筛糠一样哆嗦起来。
马士英同样是惊魂未定,面色煞白,佯装镇定着指挥兵丁抬走了圜丘之上的尸体,不过血迹仍然未干,两个太监搀扶着小福王晃晃悠悠的走下了圜丘……
不得不说,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偷袭让马士英始料未及,不过好在他早就留有一手,否则方才就一命呜呼了,想到这里,脸上不禁露出一股狡黠的笑容。
笑容还未停留一秒,面色瞬间低沉了下来,眼睛里充满了血丝,那是一种彻骨的仇恨,他如同幽灵一般的登上了圜丘,眼神如毒蛇一般紧盯着东南方的文武百官,不!准确的说,是盯在了东林党人的身上!
全场鸦雀无声,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安静。
“臣马士英一心匡扶大明,拥福王殿下为天子,无奈总有乱臣贼子心怀鬼胎,弃国家安危于不顾,而自私自利,如此卑劣的手段,必将被世人所唾弃,福王继位乃是天命所归,尔曹身与名俱裂,不废江河万古流!汝等跳梁小丑,何足为惧!”
马士英虽然受了惊吓,但是脑子毕竟清醒,这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绘声绘影,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指着东林党的鼻子骂。
作为东林党的党魁,文武百官队列中的钱谦益抬起了头,毫无惧色直视着马士英的眼睛,细微之处的笑容就是在讥讽他刚刚的狼狈。刚好马士英那冰冷的眼神也在直勾勾的盯着他,除了愤怒和仇恨,更多的是蔑视!
圜丘上下的敌视,眼神的交锋仿佛比刚刚的短兵相接还更为凶残和激烈,作为钱谦益而言,忍气吞声的坐以待毙不如剑拔弩张的殊死一搏,而作为马士英来说,他已然感受到东林党背后隐藏的一股力量,否则东林党人不可能如此嚣张的抵抗,只是目前这股力量还在暗处,他还无法知道究竟是何方神圣?这不免让他隐约有些担心……
对于刚刚发生的这一幕,高弘图也是满腹狐疑,他摸着脑袋向史可法低声问道:
“史阁部,您说这四个刺客是东林党人派来的吗?这下偷鸡不成蚀把米,马老贼定是要报复的呀!”
史可法心中已然知道这很可能是左良玉和东林党共同的手笔,也可能就是他们口中的“计划”,只是此时此地还不便透露,于是便随口答道:
“是呀是呀,老贼心胸狭窄,钱谦益等人可要小心了啊!”
话音未落,只听见圜丘之上一太监又细又尖的声音高呼道:
“摆驾回武英殿继皇帝位!”
转眼间兵丁列队让道,仪仗奏乐开路,小福王还显得有些后怕,在马士英和太监的扶掖之下钻进了六马驾驭的龙辇,在兵丁和仪仗队的簇拥下,直奔奉天殿驶去。
史可法等文武百官也按照等级坐上了各自的官轿,紧紧很随在龙辇和仪仗的后面,去见证这位新皇帝的诞生。
当一个王朝已经像是风中残烛一般,如果不能积聚举国上下的力量与侵略者殊死一搏,而依然在作政治斗争和权利博弈,那根本不需要贼寇来侵略我们,因为我们自己将会毫无保留的毁灭自己。
史可法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上,思绪已经纷纭杂沓,他心中无比明白这样的道理,只是有心无力,尽管它关乎国家的命运,若真是无法改变,又能怎么办呢?
乱世之际,人不如狗,只有手握兵马刀枪的人才有资格谈论政权,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可以救国或亡国。
史可法目光空洞,梦游般的参加完了走过场的继位仪式,也算是亲眼见证了小福王登基为皇帝。
待散场之时,已是夕阳西下,他下轿踱着步子回到了兵部尚书府,还未来得及喝一口茶,却为另一个消息大惊失色!
“怎么会这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