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已是深秋的季节,红晕的夕阳笼罩着整个武昌城,而武昌城却纹风不动。
不远处正飞来一匹快马,这匹白马日行一千,夜行八百,一路上沿着长江的下游,途径庐州、和州、九江各地,才赶到了武昌城。
白马上跃下一位少年,一路风餐露宿已是蓬头垢面,不过眉宇之间仍藏有一股英气,眼神中也尽是执着和期待,这位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陆无双!
牵马执鞭,伫立在武昌城的城门楼,望着千仞的城楼;大漠色的城墙;在夕阳掩映下折射出了血色的光芒。
骤然,风止,西边的天空上布满了一片火烧云,城楼上那一排破旧的旌旗不再随风轻摆,霞光的血色愈来愈深沉,也愈来愈死寂。
“人呢?”
看着洞开的城门,陆无双开口问了一句,只是没有人回答他,因为他是自己在问自己。
“赶来武昌城的路上,就看到一批又一批的百姓卷着铺盖南逃,问其什么原因,都说清军要南下,不是有左良玉将军镇守武昌城吗?都说怕是左将军打不过满清鞑子,我们还是先逃命吧!”
陆无双脑海中再次回想一路上逃难的百姓说的话,再看着眼前洞开的城门,离城门下钥的时间还有好几个时辰,却看不见一个行人,也看不见一架车马……
“百姓都走了,难道连守城的士兵都没有了吗?左将军不是说有百万大军吗?都去哪里了?”
陆无双的心中充满了疑问,可仍是不见一个人,于是他牵着白马,欲穿城而过。
“呼~呼~”
“有人?”
陆无双大吃一惊,待寻着鼾声望去,只见一个兵丁身穿着破甲,双手抱着头盔,约摸三十来岁,半坐在地上,背靠着城墙的内壁,昂首向天,正心慵意懒的呼呼大睡。
“啊!”
陆无双不禁喊一声,谁知那兵丁从梦中惊醒,抱着头盔跳了起来,四处张望,惊恐道:
“谁?谁?是谁?”
定睛看到了陆无双,再看看自己惊慌失措的样子,那兵丁不禁感觉有些难堪,连忙将头盔正戴在了头上,昂首挺胸,装腔作势道:
“你是什么人?为何擅闯城门?居心何在?要不是小爷我及时发现,还真被你偷鸡摸狗地进了城了!”
陆无双看着他的样子,本来有些生气,现在又不禁想笑,心中在暗忖:不如跟这位爷套套近乎,打探一些情况,想到这里,陆无双随即开口说道:
“哎呀!小民无理冒犯,不小心惊扰了军爷,我是外地来的,还不懂咱这规矩......”
陆无双一边说着话,一边掏出了一些碎银两,塞入了那兵丁的袖带中,再看他的表情。那兵丁果然是眉开眼笑,陆无双心中有数,看来是比较满意银子的“重量”,那兵丁清了清嗓子,仍然装模作样道:
“你说你是外地人?这兵荒马乱的,武昌的百姓都逃走了,你来武昌做什么啊?”
陆无双配合着答道:
“军爷,不瞒您说,我乃是北京人氏,姓陆名无双,李闯占了北京城后,我便逃难到南京城,此番来武昌,是来......寻亲的!”
情急之下,陆无双编了个“寻亲”的谎言,谁知那兵丁却突然来了兴趣,追问道:
“好小子,原来是皇城脚下的人,难怪我看你器宇不凡,现在正是战乱的时候,皇城跟这武昌城也没什么分别啊,不过话说回来,你本是北京城的人,在武昌有有什么亲可寻?再说这好多百姓都逃走了,武昌仅是一座空城,你要寻的亲现在何处啊?”
陆无双大脑飞速运转,继续胡诌道:
“军爷呀,您有所不知,我有一大哥叫陆赟,当年官至四品太常寺少卿,崇祯爷的时候,得罪了内阁首辅魏藻德,差点招来杀身之祸,后来托人从中斡旋,死罪可免,活罪还是难逃,被发配到这武昌城,崇祯爷龙御归天后,此事便没了下文,此刻怕还是在这武昌城官府的监狱里呢!我来就为找他的!”
胡扯了这一套词,陆无双倒还有些感伤,他差点把“陆赟”说成了“傅赟”,瞎编一个什么名字不好?脑袋却偏偏蹦出了个“赟”字,也许就是所谓的牵挂,有些事明明不相干,可偏偏莫名其妙的想起她。
那兵丁见状,还以为陆无双思念兄长才面露哀容,不禁动了恻隐之心,连忙劝慰道:
“哎呀,小兄弟呀!官府的牢狱中确实还有一些犯人,还有我的几个兄弟把守着呢,只是也不认得哪位是你的兄长,要不我带你去看看吧,你这兄长官运不旺啊!看来是名字取得不好,叫什么陆晕?走路都晕头转向,你说能当的好官吗?”
陆无双听了这话,也假模假式的答道:
“军爷您说笑了,岂敢劳烦您走一趟呢?”
一边说着话,又一锭银子入了那兵丁的袖袋中,那兵丁随即笑道:
“哎呀,小兄弟说的哪里话?不麻烦,不麻烦,我这就带你走一趟!”
话音未落,兵丁便牵来了自己灰马,眼看就要上马,陆无双连忙问道:
“军爷!你这城门不用看了吗?”
兵丁笑道:
“看什么城门!武昌城的百姓都走光了,不日清军南下,这儿就是鬼门关,也就像我这样不怕死的大头兵守在这儿,今日里也许还喝着小酒,明儿个可能这身首就要分家啊,哈哈!”
说完,那兵丁登上了灰马,陆无双也只好骑上自己的白马,两匹马儿齐头并进,晃晃悠悠的驶入城内,陆无双不禁问道:
“军爷,您说这百姓逃走了,究竟是为何啊?你怎么还守在这儿?”
兵丁惊诧道:
“小兄弟,你可真是糊涂呀!眼下这闯贼怕是难敌清军,不日清军若是南下,这武昌城不就危险了么?我们少量的军队留在这里是为了断后,将来吸引清军的主力,这也是桩杀头的买卖啊,一般人还不敢做呢!”
陆无双越听越迷糊,追问道:
“断什么后?吸引什么主力?左大帅下令将全城的百姓都撤走,难道不是为了跟贼寇决一死战吗?”
那兵丁道:
“是说要打清军,不过可不在武昌打!”
“在哪里打?”
“听说在九江!”
“江西九江?那左大帅现在何处?”
“大帅当然是带兵去了九江,准备在九江城布防,抵抗清军呢!”
此言一出,陆无双犹如一瓢冷水浇在了心头,一时间陷入了沉默,没想到自己千里迢迢赶来,左良玉却带兵去了九江,自己也途径九江,为何没有看见军队?难道左将军走的水路?
“小兄弟,你怎么不说话了?”
陆无双这才晃过神来,佯装镇定,应声答道:
“噢噢噢!原来大帅去了九江啊,怎么让你们独自断后,岂不是很危险?”
兵丁笑道:
“哈哈!刚刚不是说了么,这可是杀头的买卖,危不危险很难说,这要看我们这些人的造化,不过也还好,不管这是生是死,都有左少帅陪着我们呢!”
陆无双从没听说过这位左少帅,只好附和着答道:
“原来这样啊!”
谁知那兵丁却越说越兴奋,接着道:
“可不是么!少帅跟我们同生共死,我们这些当兵的也就无话可说了,只不过咱这少帅最近情绪可不太好,听说是迷恋上了一位江湖中的女子,你说咱少帅这样的,这武昌城的美女还不由他挑?可他却偏偏一个都不爱,独爱这江湖女子,要说这江湖女子也奇怪,被咱少帅看上那不是天大的福气啊?可她还不喜欢咱少帅,你说这事闹得,好在我们也掺和不上,哈哈!”
听了这话,陆无双的心头犹如雷霆万钧一般,无所适从!
“是傅姑娘吗?”
“难道是傅姑娘?”
“一定不是,一定是别人……”
陡然之间,陆无双两眼一抹黑,只听得“砰”的一声,整个人从马上摔了下来!
“唉唉唉!小兄弟,你怎么了?”
那兵丁连忙跳下马来,扶起了陆无双,见其面色发白,连忙掐住了仁中,随即解开自己腰间的水囊,对着陆无双的口中倒了一口。
“小兄弟!小兄弟!”
“你醒醒啊!”
“咳咳!咳咳!”
随着两声微弱的咳嗽声,陆无双微微的睁开的眼睛。
“小兄弟,你怕是一路上没怎么歇息,太过劳累了,明天再去监牢探望令兄,今夜就回军营休息吧!”
兵丁并不知道陆无双的心中所想,只能如此猜测。
陆无双强撑着眼皮,用微弱的声音答道:
“多谢……军爷了,您不不必麻烦,我并无大碍,稍作休整就好了,这四处都是空廓的民宅,我就在此借住一宿吧,咳咳!”
那兵丁点点头道:
“也好!”
说完,那兵丁俯下身挽起陆无双的手,将手架在自己肩膀上,就这样扶掖着他走到了最近一处闲置的民宅,民宅内空空如也,兵丁将其躺在卧室的木床上,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只隐隐约约的看到陆无双的身体在瑟瑟发抖。
“傅赟!”
“傅姑娘!”
“……”
陆无双双眼紧闭,嘴里却念念有词。那兵丁莞尔一笑:
“看来也是个多情的种子!”
兵丁随即走出了民宅,跨上灰马匆忙离开了,约摸半个时辰左右,他又回来了。
微弱的油灯照亮了整个屋子,而陆无双已经睡着了,兵丁轻轻拍着他的面庞,轻声唤道:
“小兄弟,快醒醒,吃一点东西,再喝一点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