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郁郁沉沉,仿佛马上就要迎来一场冬雨,陆、傅二人打扮成农民模样,蒙混着进了南京城。
“赟儿,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傅赟环顾着四周,只见街道上商贩依旧,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你皇城脚下出身,可能还不了解百姓,老百姓才不管谁做皇帝,只要不影响他们的生计,有些商贩做生意,是一家老小都等着吃饭,清军进城了他们不一定死,但一家人没饭吃,是会饿死的……”
陆无双若有所思:
“你说得对,这马上就过年了,正是做生意的好时候,你饿不饿,我们就在这吃点东西吧!”
陆无双驻足指着道旁的太白楼说道,傅赟点点道:
“还真有些饿了,走!”
二人才走进门口,就被店家拦了下来。
“不好意思二位,本店被人包了,还请二位换个别处!”
陆无双望着眼前这个一脸麻子的店家,有些疑惑道:
“你看你你这空荡荡的座椅,是谁包了你的店?”
“这个二位就不用管了,客人都在二楼!”
说完店家转身就要走,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是我的客人,放他上来!”
陆、傅二人疑惑不已,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却又想不起来!
店家连忙换了一张笑脸:
“来,二位客官,楼上请!”
陆、傅二人满腹狐疑登上了楼梯,待上了二楼的那一刹那,只见一个女子独坐楼上,脸上蒙着面纱。
“姑娘认识我?”
那女子笑道: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呢?”
陆无双恍然大悟道:
“叶姑娘,别来无恙啊,还请以真面目示人!”
那女子褪去了脸上的面纱,笑盈盈的望着陆无双道:
“二位请坐!”
傅赟这才看清是叶栖尘,于是拽着陆无双在临桌坐了下来。对于这个女人,陆无双也是捉摸不透,第一次在鼓面遇见,是那样的出尘脱俗,彬彬有礼,第二次遇见她的时候,虽然热心的救了自己,却又露出了一股冷血、凶残的杀手面目,这是第三次遇见她,不得不说真的无巧不成书,眼前的她依然是那样的美丽动人,可总给人一种莫名的距离感……
来不及多想,又闻叶栖尘道:
“怎么说我也救了你们一命,如今你们竟然对我敬而远之,这就是你们对待恩人的礼数吗?”
这话说的陆无双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连忙起身拽着傅赟坐了过去。
“姑娘说的哪里话,我们是怕姑娘介意,才不敢贸然坐过来……”
叶栖尘冷笑一声道:
“呵呵,男人的嘴里果然吐不出象牙,说说看,又来南京城做什么?”
陆无双也不气愤,毕竟救命之恩未报。随即答道:
“奥,此番来南京城是为了见一个老朋友,不知姑娘是如何打探到我的行踪的?”
叶栖尘又是冷笑:
“你不说你见谁我也知道,这南京城到处都是我的眼睛,知道你这么个小人物还不简单么?总兵大人!”
陆无双心中大怔,却依然面沉似水道:
“姑娘神通广大,我当然相信,只是我还不知道姑娘的真实身份,不知有没有幸……”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叫叶栖尘,这个世界上知道我名字的人本就不多,你还想知道什么?”
陆无双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在下便不敢多问,不过还有一件事,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姑娘上次为什么要救我们?”
“如果我不救你们,你们现在还能坐在这里么?对于一个死人来说,你知不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面对着眼前的逻辑鬼才,陆无双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叶姑娘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总之你的救命之恩,他日必报!”
此言一出,叶栖尘倒提起了几分兴趣:
“噢?那你打算怎么报?”
陆无双一时有些语塞:
“姑娘……姑娘尽管……吩咐,只要在下力所能及!”
“此话当真?”
“岂敢哄骗姑娘!”
叶栖尘嫣然一笑:
“那好,我还真有个要求,你也一定做得到!”
“叶姑娘请说!”
陆无双话音未落,一旁的傅赟便顿生一股不详的预感。
“娶我!”
陆无双一脸茫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姑娘你说……说笑了!”
傅赟用手掐了一下陆无双的大腿。
谁知叶栖尘压低的嗓子:
“我可没有跟你说笑,莫非你觉得我配不上你么?”
陆无双瞥了一眼身旁的傅赟,随即答道:
“岂敢,若说配不上,也是我高攀不上姑娘,只是在下已有婚约在身,所以不能答应姑娘的这个请求,还请姑娘换……”
“你这缘定三人之人,就是你身旁的这位傅姑娘么?”
陆无双点了点头,傅赟的心里也有了一丝慰藉;叶栖尘笑道:
“傅姑娘确实颇有姿色,你小子可是艳福不浅啊!”
此言一出,傅赟羞红了脸,陆无双也显得有点难堪。
“所以还请姑娘换一个请求在下必定……”
话未说完,就被叶栖尘斩钉截铁的回绝:
“不换,既然你已经有了婚约,我愿做你的小妾!”
陆无双大惊失色,望着叶栖尘的眼睛,他竟心生恻隐,他确实不了解她,但能感受到她一定有苦衷。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傅赟的脸色也尽显木然,空气凝结了良久,他才开口道:
“叶姑娘,我陆无双立过誓言,这一生不纳小妾,只对赟儿一个人好,还请叶姑娘不要为难于我!”
叶栖尘站了起来,她的眼眶早已湿润:
“为什么?难道我做你的小妾都不配么?还是说你嫌弃我是个江湖女子,身上不干净?”
陆无双不敢望她,只好侧着脸劝慰:
“叶姑娘,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再说我们也是江湖儿女,只是赟儿对我一心一意,甚至可以不惜自己的生命,我绝不能负她,所以我只能对她一个人好……”
“陆无双,你就知道她,我也爱你你知道吗?我也可以不惜自己的生命,我哪一次不可以要了你的命?我甚至让兄弟们一起乔装护送你出城,害怕走漏风声,我又将他们全部杀掉,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一个人,我想让你活着,我想再一次遇到你……”
叶栖尘呜呜咽咽抽泣,无不牵动着陆无双的心,面对这样的一番表白,是他完全没有想过的,一旁的傅赟一语不发,而他有些不知所措。
“叶姑娘,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陆无双不过是个太普通的人,不值得你如此抬爱……”
叶栖尘拭干了眼角,哽咽道:
“我也知道你是个太普通的人,可是没办法,这是命运。我告诉过自己,这一辈子不要爱上任何人,直到我在关帝庙看见那个浑身是伤的你,我还是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喜欢上这个人。我勉强着让自己不问关于你的一切,所以我说相逢何必曾相识,可是命运偏偏让我在相同的地方遇到你,只是这一次,你身边多了一个傅姑娘,我记得这个名字,那是你第一次受伤在关帝庙的清晨,梦里一直呼喊的名字,我知道你们两个人情投意合,可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种爱叫一见钟情,我不剥夺你对她的爱,可我也想分到一点,哪怕一点……”
陆无双沉默了,他不知道怎样拒绝她,甚至不知道怎样回答,确实,看着那梨花带雨的脸庞,天下没有一个男人能够狠心拒绝这样请求。
“叶姑娘,我不知道……”
“我不姓叶,我姓阮!”
“姓阮?”
“你不必讶异,我就是阮大铖的女儿阮丽珍!”
陆无双愣住了,良久,才缓缓开口:
“阮姑娘,那你何必隐瞒呢?又为什么说一辈子……”
阮丽珍突然激愤道:
“就因为父亲早年和魏忠贤往来过,阉党之女的帽子扣了十几年,我无法面对所有人的眼光,我甚至觉得自己不配拥有爱情,小时候就关在府里,每日除了跟着父亲读书学戏就是练武,我也曾读到过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也曾看过孔雀东南飞的故事,可是我不配,我是阉党的女儿,所以我宁愿大逆不道的改掉自己的姓名,也不要再忍受那样的眼光……”
阮丽珍再也说不下去了,伏在案桌哭的不能自已,陆无双听懂了,就连本该醋意横生的傅赟都动了恻隐之心,同情她的经历,可是爱情之所以叫爱情,就因为它从来只属于一个人,眼前这一幕,让他们两个人都无所适从……
“阮姑娘,你现在呢?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这句是傅赟问的,阮丽珍平复了心情,可眼眶的红晕依然让人怜惜。
“我知道你是傅青主前辈的女儿,从小过着云游天涯的生活,我很羡慕你,因为我被数尺的府墙锁住了心,我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关帝庙祈祷,希望关老爷能改变世人的眼光,可是……,不说这个了。后来父亲被朝廷重新启用,我却不屑于与马士英同流合污,我私下笼络一些江湖豪强,想着能不能将来为抵御清军尽一份力……”
傅赟深吸了一口气,感慨道:
“想不到你如此的深明大义,其实关老爷救不了你,只有你自己才能救自己……”
“傅姑娘过奖了,我有几句话想跟陆无双说,可不可以请你回避一下!”
阮丽珍话音刚落,傅赟便爽快的答应道:
“没问题,无双,我刚好出去走走!”
她深情的望了一眼陆无双,便提起佩剑转身而去,只留下一个清丽、孤傲的背影。
下楼踩踏的楼板声如泣如诉,像极了一整个冬天都不曾诉说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