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守孝三年,从儒家来讲,实际上是二十七个月,正合母亲十月怀胎,十七月哺乳的时间。明代以儒学为立国之本,自然要遵从这一礼制要求。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天子龙行虎步,以日代月,只需守孝二十七日。
洪武皇帝驾崩,嫡长子朱标已于洪武二十五年驾薨。其他子嗣都在各地为藩王,因此奉天殿内,真正是朱明嫡亲子孙的,只有21岁的朱允炆和19岁的朱允熥。此外尽是太监、侍卫之流。偌大的奉天殿,哥两个的身影稍显寂寞。
“叔叔们几时能回京来?”没有了皇爷爷的倚仗,朱允炆显得有些无助,他侧头文身后的董平安。
“回禀长孙殿下,皇爷日前曾降旨,诸藩王不必回京奔丧。王爷们不会回京来的。”
朱允炆知道,皇爷爷是怕藩王借奔丧之名,行逼宫之实,怕朱允炆无从应对。这是老皇爷对这个皇长孙最后的关爱。
但是熟悉明初历史的朱允炆也知道,恰恰是这一次不许奔丧,成为了叔侄关系破裂的开始。历史上的朱棣,得到父皇驾崩的消息后,仍旧执着回京奔丧。为避免嫌疑,他轻车简从,不带士兵。走到离京只有三百里的地方,终于被父皇布下的兵士拦阻,不得已只能悻悻而返。
但是在朱棣的眼中,这一切都成了都是朱允炆所为。父皇不允许藩王回京奔丧的旨意,恐怕根本就是朱允炆这个父皇身边的皇长孙,趁着父皇病重,神志不清的时候不知怎么厚着脸皮求来的,甚至可能父皇根本没有下过这样的旨意,干脆就是朱允炆矫诏。至于阻拦自己的部队,当然也都是朱允炆派去的。这乳臭未干的侄子乍得了皇位,就连自己的族叔都不放过,还做得这么决绝,这么明显。
想到这些后世的历史,朱允炆决定,不遵从皇爷爷的旨意。
“叔叔们久在边关,我也很想念他们,皇爷爷死了,叔叔们回京尽孝,理所应当。”
董平安听到这话,有些吃惊。侧头看了看殿中的太监近侍,谨慎地道“长孙殿下,此事宜从长计议,老奴想请长孙殿下借一步说话。”
朱允炆闻言,带着董平安走出了奉天殿。此刻已经是夕阳晚照,应天城的天空泛着暗淡的紫红色。殿外的广场甚是空旷。在这空旷的大广场上低声说话,只要走出十步,就没人能听得到。
董平安又环顾左右,确认没有宵小窃听,才小声说道“长孙殿下,藩王们若回京里来,徒生变故,殿下三思。”
“王爷们是朕的亲叔叔,又能生出什么变故来。”朱允炆有些不快,皇爷爷的做法,以他这个现代人的视角看来,确实有一些不妥当之处。如今他是钦定的君王,未曾想所发布的第一道命令,却被一个太监阻拦下来。其实,董平安的这一行为,完完全全是朱元璋生前的交代。只是碍于太监的身份,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白。
董平安听到长孙这句话,以为长孙年幼,还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一咬牙一跺脚,又说道“老皇爷曾跟老奴讲过,人心难测,藩王势大,做出什么事情都是可能的。”
董平安说出这句话来,实实在在担了很大的风险。不论藩王是反也好,忠也好,自己已经成了挑拨天家叔侄关系的宦官。今后如果生变,不管是需要安抚藩王也好,需要找替罪羊也罢,自己这颗脑袋,都是首当其冲。而如果藩王没有作乱,这未来的新皇就更有可能因此记恨上董平安挑拨叔侄关系。
朱允炆抚在殿外的汉白玉栏杆上,沉吟了许久。董平安一介宦官,能说出这样重的话,对这话的意思,朱允炆当然是十分清楚明白的。与董平安的担忧不同,朱允炆反而从这话中听出了董平安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若不是一心一意为了皇爷爷和自己考虑,这样的话当然可以不说。
“人心难测,叔叔们远在天边,就更难测了。不如请叔叔们回京吧。”
朱允炆的话说的也很清楚明白,自己明知这件事的意义,但有着自己的想法和做法。既然主仆二人的话几乎已经说透了,董平安知道自己再劝阻也没有意义,也就放弃了抵抗。
二人返回奉天殿中,铺开笔墨。洪武皇帝已下过旨意,如果朱允炆再下圣旨,那就是公然否定自己的皇爷爷。所以朱允炆要写的,不是天子对臣下的圣旨,而是侄子对叔叔的家信。由朱允炆亲笔写就,更见赤诚。
信中言明,洪武皇帝宾天,允炆日夜恸哭。种种家国大事,还需请教叔叔。至于大行皇帝出殡,更不可无叔叔在场。皇爷爷虽体恤叔叔舟车劳顿,教叔叔不必回京。但我等身为人子、为人孙,又岂能不在灵前尽孝。万望叔叔尽快来京。分作若干份,遣快马送抵各藩王处。
楚王朱桢今年三十四岁。在朱元璋的子嗣中,他排行第六。
四月间,闻听父皇病危,朱桢当即就要赴京探望。他的封地离应天并不远,乘船沿长江顺流而下,不消五天就可以抵达应天府。然而,随着父皇病危消息一起来的,还有父皇的圣旨。旨意说的很明白,此番病重毋须探望,即使皇帝真有不幸,也不必赴京奔丧,务必镇守番地,勿使生乱。
这样的旨意给燕王、代王这样的戍边王爷,还可以理解。但是楚地承平日久,早已没有什么叛乱。让朱桢也驻守楚国,不许回京,这勿使生乱的理由无论如何也有些牵强。
“父皇年纪越大,对我们戒心也越来越重了。”
朱桢这样思衬着。
五月十五日,朱桢就收到父皇归天、皇长孙朱允炆继承大统的信息。朱桢早就听说,近年来父皇年迈,许多朝政都交给朱允炆办理。如今给朱允炆承统,并不使他意外。朱桢当然也明白,自己这个庶出的第六子,能在楚地做个逍遥王爷已经是极限,从不曾有过更高的奢望。
但是仅仅两天之后,朱桢就收到朱允炆写给他的亲笔信。信中言辞恳切,希望他能赴京奔丧。
这让朱桢有些犯难,若是去应天,是违背先皇的旨意,但若是不去,又怕这个侄子今后记恨,与他为难。
“臣以为,王爷还是去应天的为好。”朱桢最信任的幕僚徐伯诚说道:“王爷该去应天,理由有三。”
“一是君父去世,儿孙归家,寻常人家尚且如此,何况王爷天家贵胄。二则新皇已定,虽然尚未登极,但却早已行君之实。虽然不是发诏书,但这家信也可以说是新皇的旨意。如果执意不去,那便是违旨不遵,这是大忌。三则边陲的几位藩王手握雄兵,倘若真的做起乱来,这天下尚未可知,不如乘机与他们见上一面,既可以乘机向他们示好,更可以了解藩王们的情况,便于我们早做准备。
徐伯诚的分析鞭辟入里,朱桢不住点头:“卿言甚善”
与此同时,几乎所有的藩王,也都在类似的选择中做了与朱桢相同的选择。十七路藩王或近或远,浩浩荡荡向应天府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