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之上,陈铮正悠闲的盯着在垛口上罚站的兵油子们,这时一名家丁急匆匆的赶来,在陈铮耳边低语了几句。
他面色微微一变,身旁的罗虎见了不禁问道:“义兄,发生了什么事?”
“徐琛派人来了,我得去会会他,虎子你在这里照看一下,记住我没回来之前不要让他们下来!”陈铮交待完后,便带着家丁下了城楼。
他知道旅顺城里发生的事情瞒不了几天,徐琛迟早会派人来,可没想到派来的人竟是金州卫的指挥同知、卢氏的兄长卢雁南。卢氏是陈铮的继母,卢雁南在亲戚关系上也算是陈铮的舅舅,二人过去有过多次照面,陈铮估计徐琛派他来也是为了能更方便的打探虚实。
陈铮随着家丁到了城中的市集口,只见卢雁南正带着两名随从在市集中盘问几个商贩,陈铮见状立即走上前,大大咧咧的道:“舅舅既然到了旅顺城,怎么不通知我一声,好让我这个做外甥的接待你!”
这卢雁南四十多岁,虽是武官可却长了一身的赘肉,他不声不响的进了城,原本是为了向城中百姓打探一下关于石柯和卢氏的死因,可事情还没问清楚,陈铮就带人匆匆赶来了。
卢雁南摆出一副不冷不热的面孔,道:“陈铮,你消息倒是挺灵通,我刚进城也就两盏茶的功夫,就被你知道了。”
“那还不是因为舅舅名声在外,这旅顺城里有谁不知道你,不知舅舅这番突然造访所为何事?”
卢雁南听了这句顺耳的话,内心微微有些波动,可脸色却依旧冰冷。
“我今日前来一则是奉了指挥使大人之命调查清楚你爹和石百户的死因。二来也是想弄清楚家妹为何会突然自尽。”他说着一道狐疑的目光投向了陈铮。
陈铮不动声色的道:“这两件事我早已查清,不过说来话长,不如舅舅随我去家中小坐,我们慢慢聊!”
“既是如此,我就随你去府上走一趟吧!”
陈铮带着卢雁南回到府上,立即吩咐下人备了一桌酒菜,二人在席间聊了几句家常后,便将话头切入了正题。
陈铮主动谈起了陈梁之死,在卢雁南面前,他自然是有所保留,只将全部的罪责都推到了海盗身上,并发誓要杀光海盗为父报仇,还当着卢雁南的面破口大骂,将凶手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卢雁南对以前的陈铮很了解,知道他是个好勇斗狠的莽撞之人,此时他听了陈铮这些鲁莽粗俗的话,也只当他是个冲动的莽夫,心中的警惕逐渐放松了下来。
“陈铮,你爹被贼人所害,我这做亲家的绝不会袖手旁观,待我回去后一定会向徐指挥和高守备禀报,让他们发兵剿贼!”
卢雁南说得信誓旦旦,陈铮听在耳中,心里却冷笑:只怕害死陈梁的事的也有你一份吧!不过他面子上还是客气的向卢雁南道了谢。
“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再说了咱们不是一家人么?”卢雁南说着假笑了两声,又问道:“那石柯之死又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家中怎么着了火?”
“兴许是他悼念我爹,在家中烧纸钱,不小心将房子点着了吧!”陈铮说着耸了耸肩,摆出一副无知的样子。
卢雁南不置可否的一笑,“不会这么巧吧?会不会是有贼人杀了石百户,又放火毁尸灭迹?”
听着这试探之言,陈铮淡定的答道:“当初我也怀疑过,可石百户家中没有留下贼人闯入的痕迹,周围的街坊邻居也都认为此事是意外,我看看舅舅是多虑了吧!”
陈铮这番话说得面不改色,令卢雁南看不出端倪,他只好又从卢氏之死上去试探。这卢雁南虽不知他妹妹和石柯有染,可过去卢氏寄给他的家信中,常常有抱怨之词,作为兄长,他很了解自己妹妹的性情,始终觉得卢氏不可能为陈梁殉情。
陈铮早已料到他会问起这件事,便让下人取来了卢氏临死前留下的手书,卢雁南反复看着那封绝笔书,脸色阴晴不定。
“舅舅怎么了,莫非二娘留下的这封绝笔书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陈铮故作诧异的问道。
“这封手书的确是家妹的字迹,我只是好奇以她的性子,怎么会突然间殉情呢?”
陈铮就知道他会有此问,立时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冷声道:“舅舅此言可是对死者的大不敬了!能为夫殉情的那可都是贞烈女子,舅舅方才的话莫非是在怀疑二娘的操行?”
“这……是我失言了!”卢雁南被怼的哑口无言,只好将话头一转,道:“我这位妹妹有一个随嫁而来的婢女,你可否将她找来,我要问些话!”
“你说珍儿吧?她已被杖毙了!”陈铮淡然的道。
“你说什么?你怎么能随便就把她杀了!”卢雁南脸上掠过一丝怒色。
“这贱婢平日里照顾二娘的起居,如今二娘自尽,就是她照顾不周,按照家规理应受罚,我就派人打了她三十板子,谁知道她身子弱受不住就这么死了!”
在这个年代,大户人家里打死一个奴婢也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卢雁南也没法揪着这件事不放,只能无奈的长叹一口气,可他依旧不甘心,又说要见一见外甥陈锐。
陈铮便吩咐下人将卢氏的这个私生子领了过来,自卢氏死后,这陈锐就有些精神恍惚,一连几天都不说话,夜里还时长做噩梦,这小男孩见了卢雁南也只是呆呆的发愣。
卢雁南摸了摸他的脑袋,道:“锐儿,怎么了,不认得舅舅了?”
谁料他这一开口,却令陈锐吓得躲到了陈铮背后,陈铮哄了他半天,他才怔怔地冲着卢雁南喊出舅舅两个字。
卢雁南见了这副情形,也知道从这个四岁小孩子身上打探不出什么线索,只好就此作罢。
这之后,二人又闲谈了片刻,卢雁南便要起身告辞。临行前,他对陈铮道:“徐大人让我转告你,你袭替千户的文书和官印、官服需要一个月才能下来,介时你还要亲自去金州领取。另外,高守备那边也传了消息,这旅顺的备御官之位会让罗勇暂代,等过些时日才能确定正式的人选。”
陈铮应了一声,亲自将卢雁南送出了家门。离开陈府后,卢雁南却没有急着回金州,而是又在城里四处打探一番,可依旧没能探出任何有价值的消息。最后,他只得无奈的带着两名随从匆匆地赶回金州复命。
应付走了卢雁南,陈铮又回到了城楼上,十九名兵油子依然在城墙的垛口上站着,此刻早已过了一个时辰,但没有陈铮的命令罗虎也未让他们下来。
陈铮看着这些兵油子,冷笑道:“怎么样?上面的风景很好吧?”
“千户大人,小人们知错了,求求你放我们下来吧!”这十九人争相向陈铮求饶。
“那到了地面上你们还能站好军姿么?”
“能,一定能!”兵油子们争先恐后的道。
陈铮冷哼了一声,道:“你们几个给我听好了,下来之后休息半个时辰,就回校场上站军姿,今日若还练不成,明天便接着站垛口!”
兵油子们一听,立刻如释重负的从垛口下到城楼上,他们一个个瘫倒在地,面色发白,有些人双腿还不住的打颤。
处理完了这些兵油子,陈铮便返回校场继续操练兵士。卢雁南的到来令陈铮感受到了压力,他不知道徐琛还会给他留多少时间,现在他能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练好手中的这支兵。
……
夜,金州。
金州城是辽南三卫中最大的一座卫城,如今卫城中已有五万多人口,城中最豪华的宅院当属卫指挥使徐琛的府邸。
此刻,徐琛正一边品着香茗,一边听着卢雁南向他汇报旅顺城里的情况。
待卢雁南说完之后,徐琛缓缓地放下茶杯,冷笑道:“雁南,你真的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么?陈梁刚死,石柯家就失火了,而你妹妹也莫名其妙的自尽了?”
“下官试探过陈铮,也盘问过城里的百姓,没有证据能说明这一切都是陈铮干的,何况陈铮这小子,不过一莽夫罢了,不可能将事情做的如此滴水不漏!”
“哼哼,这世上有种人就是大智若愚,你怎么知道这陈家小儿不是在演戏?”
卢雁南赔笑道:“大人多虑了,这小子怎么说也算是下官的亲戚,我是很了解他的,他绝不是那种有算计的人!”
“如果他不是在佯装!那么就是他背后有高人指点了!”徐琛冷冰冰的道。
卢雁南一怔,若有所思的说道:“难道是高守备?我听说他和陈梁交情不浅?”
徐琛摇摇头,道:“高观泰这只老狐狸凡事都看重一个利字,如今他已答应了将女儿嫁给我儿,应该不会为了一个陈梁和我闹翻脸。”
“若不是他,下官实在想不出这陈铮身边还有什么人可以替他出谋划策!”
徐琛皱了皱眉头,又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茶,疑声道:“难道是我多虑了?”
“大人,下官以为无论陈铮背后有没有人指点,我们都得尽快除掉他,毕竟他很有可能已知道我们和北边的那些事情。”
徐琛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不过上次的事情做得不干净,这小儿必然有了防备,想派人去旅顺杀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大人,那我们怎么办?就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旅顺练兵?”
“你慌什么?这小儿既然袭替了千户,就迟早得来金州领取文书,等他到了金州,还能逃出我的手掌心么!”徐琛说着握紧了手中的茶杯,嘴角边浮起一丝阴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