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坠,巧月在天。
陆俭回到驿馆时,许叔微和朱冲也才刚回来不久,众人正等他吃晚饭。
“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
许叔微的家就在徐州城内,他们上午就去了,却到晚上才回来,陆俭不禁疑惑。
一听陆俭询问,朱冲当即叹了口气。
“唉,别提了,我和许大夫刚出门,就被人给盯上,我们先甩掉了这些人,本想立刻就去取药,但又担心这些人晓得许大夫家的路径,会守株待兔。
所以在外面流连了一阵,直到傍晚时分,才偷偷回去取药,所以耽搁这么久。”
听到这些话,众人都吃了一惊。
“那些是什么人,是想对你们不利么?”袁红绣问道。
许叔微点点头,一脸忧容。
“他们是徐州官员的人,只是监视你们,应该不会对你们不利........至少现在不会。”
陆俭说道。
“你怎么知道?”
见陆俭能把这些人的来路说得这么清楚,众人都面露惊异。
陆俭当即将其中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他们这一群人都是难兄难弟,彼此信得过,他倒也没想隐瞒什么。
当众人得知陆淑婉的手臂是被徐州官员设计砸伤的,都怒不可遏。
“这么说,你妥协了?”
陆俭把话说完,明白了来龙去脉,袁红绣问陆俭道。
陆俭点头。
“暂时可以这么说。”
“什么叫暂时,你不就是妥协了么!”
对方砸伤了陆淑婉,可陆俭还屈服于他们的淫威下,袁红绣的语气有几分不满,她觉得陆俭太没骨气了!
陆俭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着恼,道:“岂不闻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
“什么意思?”
袁红绣不明白这话。
许叔微是读过书的,而且还是考过解试的举子,对这两句话,他倒是懂得,开口解释道:
“这两句话的意思是说,当鸷鸟要攻击猎物的时候,会收起翅膀,飞得很低。而猛兽在要搏杀之前,会缩起耳朵,也将身子压低。
这是形容人蓄势待发,伺机而动。陆兄这么说,显然是表明他并未妥协,只不过在暗中做准备。”
“哦?”
这话让袁红绣和朱冲一下子来了精神。
“真的假的?”
袁红绣上下打量着陆俭,有些不太相信。
不过陆俭根本不打算说出自己的计划,面对袁红绣的提问,他也没有回答。
“吃饭吧。”
他轻轻一笑,为母亲夹了一片肉,然后开始刨饭。
众人见他笑而不语,心中都很疑惑,可是袁红绣追问再三,陆俭都不肯说,这也绝了朱冲追问的心思。
吃过饭之后,自有厨房的人拿去洗刷,陆俭将母亲送进房中,陆淑婉忧心忡忡的对他道:
“俭儿,先前娘听你的意思,是不是要与徐州官员为敌?”
陆淑婉不傻,她听出儿子的心思,故此有些担心。
陆俭先前的话并不算隐晦,母亲能听出端倪,他一点都不意外。
“娘,您不用担心。”他安慰道。
“怎么不担心呢,徐州这群官员,先前设法追杀咱们,可见是心狠手辣的,自古民不与官斗,娘实在害怕,万一惹恼了他们.........”
“娘,民不与官斗虽有道理,但现在不是我要与他们斗,是他们要与我为难,您以为我不和他们为敌,他们就会放过我们么?不会的。”
陆俭摇了摇头。
“我们知道了他们的秘密,这些秘密是见不得光的,他们如今不对咱们下手,是碍于儿子这个治水副使的身份,可以决定花山坝湖疏不疏通。
等治水之事了结,亦或者花山坝湖泊彻底稳定下来,当儿子手中再无和他们谈判的筹码时,他们说不定第一个就会想办法解决我们,儿子现在做的,不是要与他们斗,只是想自保而已。”
面对母亲的劝解,陆俭觉得有必要对她晓以利害。
很多时候,一味的忍让,并不能解决事情,反而会让别人以为可以随意拿捏自己。
听了陆俭的话,陆淑婉当即陷入沉思,半晌,她忽的抓住陆俭。
“俭儿,要不我们逃吧?”
她实在不放心陆俭以身犯险。
陆俭闻言一笑。
“娘,逃不了的,先不说徐州官员会不会放过咱们,以我现在的身份,若是逃了,杨大人也不会放过我,逃,乃下下之策。”
见儿子否决自己的提议,自己一时又想不到别的办法,陆淑婉面色焦灼,心内担忧不已。
见母亲神色惊惶,陆俭出言劝慰:
“娘,没把握的事情,儿子不会做的,这件事,儿子可以将风险降到最小,您无需担心,只需作壁上观,静候消息便可。”
左思右想都无解决的办法,听到儿子这么说,陆淑婉只得点头答应下来,但这颗心,委实放不下,与陆俭嘱咐了好一阵,她才勉强睡去。
服侍陆淑婉睡下后,陆俭走出房门,径直回到自己院里。
自从他被任命为治水副使,杨时对他颇为看重,陆淑婉的身份也被人重视起来。
他们原先挤在一个院子里,杨时觉得有失体统,所以专门让驿馆的人给陆淑婉分了一个院子,而陆俭和其他人,则住在另一个院子。
袁红绣因女扮男装的缘故,也和他们住在一起。
陆俭回到自己小院时,发现各人屋里都熄了灯,好像都已睡下,他没有进自己的屋,反而敲响了朱冲的门。
“谁?”
屋内传来朱冲的声音。
“朱大哥,是我。”
陆俭发出声音,没一会儿,门被打开。
看到朱冲穿着整齐,陆俭有些意外。
“我观朱大哥屋内无灯,还以为你已经睡下了。”
朱冲听了,看看身上,哑然一笑:
“哦,确实已经睡下,只是我以前在军营中,因随时要应敌,所以养成了和衣而睡的习惯。”
陆俭听后,面露恍然。
朱冲将他迎进屋子,忙点起蜡烛,这才问道:
“不知陆兄弟深夜到访,有何要事?”
陆俭思索片刻,拱手道:“实不相瞒,小弟有件事情想请大哥帮个忙。”
听了陆俭的话,朱冲顿时来了兴趣。
“陆兄弟有事,但说无妨,不必多礼。”
陆俭点了点头,随即道:
“我想请朱大哥帮我找一个人。”
“找人?”
听到陆俭的话,朱冲眉头一挑,有些意外。
“对。”
“谁?”
“下邳知县纪庄。”
朱冲皱起眉头,有些不明所以。
“陆兄弟要我找此人干什么?”
“看看他是死是活。”
陆俭说道。
“啊?”朱冲闻言,吃了一惊,急忙又问:
“此人与陆兄弟有何关系?”
“此人与我没关系,但他和徐州官员有关系。”
陆俭简略的说道。
下邳堤坝有无问题,纪庄绝对是最清楚的一个,想起昨日议事他还现身过,可今日议事时,他却没出现。
陆俭觉得这其中绝对有古怪。
又记起韩令言威胁他的时候,曾直言他们不怕鱼死网破,这毫无疑问证明了他们还留有后手,陆俭目前能想到的对方的后手,只有这个纪庄。
若下邳堤坝真有问题,最先被查到的必然是纪庄,任仲秋韩令言等人若不想受牵连,说不得会杀他灭口,然后来个死无对证。
这样做虽有风险,但只要手脚干净,东窗事发的可能性很小。
今天纪庄没有在议事上出现,在陆俭想来,他很有可能已经被任仲秋和韩令言给控制起来了,甚至说不定已经被杀了。
陆俭现在急需知道此人是死是活,只有知道了这点,陆俭才能尽可能准确的预估对方手上还剩下的手段,从而将自己的计划做到尽量完美。
“此人是死是活,对我们而言至关重要,但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改日有空暇时,我再与朱大哥详谈。”
陆俭抱歉道。
“这倒也无妨,只是陆兄弟说的此人,我不认识啊。”
朱冲没见过纪庄,所以面色为难。
“这简单,我见过他,可画与大哥。”
驿馆的修建,主要是供朝廷过往官员住宿,因是官员,则少不得要处理公事,所以这驿馆几乎各个房间都常备了文房四宝。
陆俭说着,拿过一旁桌案上的纸笔,倒了点茶水磨墨,只三五笔的功夫,一副栩栩如生的肖像画便呈现在纸上。
“想不到陆兄弟画技如此了得。”看到陆俭作画迅速,栩栩如生,朱冲不由惊叹。
“大哥可记清此人样貌,依样查找。”
陆俭对自己画画的水平还是很自信的,自认画得没有一点缺失,让朱冲照着这幅画找人。
朱冲看了又看,将纪庄的长相记住,点了点头道:“陆兄弟尽管放心,我会用最快的速度把此人找出来。”
陆俭相信朱冲会尽全力,但还有些隐忧。
“徐州官员如今虽暂时不会伤害你们,但却派了不少人在外监视你们的举动,朱大哥要找纪庄,需把这些人甩开。”
朱冲听了,洒然一笑:
“这点兄弟放心,几个三教九流之辈,想监视我,可没这么容易,想当年与西夏兵打仗,我为斥候先锋,侦探敌情,包抄后路,焚烧粮草,从未被敌军知晓过。”
见朱冲话语虽傲,但一脸沉稳,陆俭知道他是有本事的,不然也不会放心的把这件事情交给他办。
“既如此,那就有劳朱大哥了,此是险事,千万小心。”
“陆兄弟放心,我明日就去查找。”
和朱冲交代完毕之后,两人又谈了几句,陆俭这才离开,回了自己的房间。
陆俭进房之后,院落的墙角处钻出一个人影,正是袁红绣
她是个闲不住的,刚才陆俭和朱冲房内密议的内容,被她尽数听在耳中。
“哼,还想瞒我?”
袁红绣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找人嘛,我也会。”
她自言自语的说着,小心翼翼的进了自己房间。
袁红绣进屋不久,朱冲的房门便打开,他从里边闪身而出。
看看袁红绣的房间,他笑着摇了摇头,像是有些无奈,随即看看天色,然后悄然离开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