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打了......大人,求您别打了,我们知错了......人是我杀的,我们不应该嫁祸给别人,我们认罪........”
薛成是酒鬼加懒汉,在村里的口碑也不好,但他不是傻子,而且他疼自己的妹妹,这点是毋庸置疑的,见到妹妹被一通掌嘴,打得话都说不出来,他实在不忍,急忙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他很清楚自己的妹妹为何被打,关于梁正臣的事,他半个字也没透露,他知道自己是斗不过他的。
见薛慧已经无法说话,梁正臣这才命人停手。
“农个灰身子的.......农踏鹅........呜呜呜.........”
薛慧的嘴巴肿得老高,一张脸几乎都变形了,但她还不依不饶,指着梁正臣大骂,只不过她所骂的语句,没一个人能听明白。
陆俭在一旁看着这一切,是又好笑,又愤怒。
好笑的是薛慧如今的样子。
愤怒的是梁正臣竟然以这种方式想与他们撇清关系,而且他还做到了,知县大人竟然没有阻止他,看来是默认了他的这种做法。
虽然愤怒,但陆俭无可奈何,相比之前,他现在的处境已经很好了,他知道知县大人不阻止梁正臣,必定有什么原因。
他很快就可以脱困,不想再节外生枝,所以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没发一言。
“梁大人,如今她被打得吐字都不清,你让本官怎么审呢?”
虽然没有阻止梁正臣,但这并不妨碍张运向他表达自己的不满。
梁正臣闻言,赶忙告罪:
“大人,下官被这妇人蒙骗,差点错怪好人,心中恼怒,见她想咆哮公堂,一时激动之下,没控制住,还请大人责罚!”
他认错的态度很积极。
张运也不能真罚他,只是叹了口气。
梁正臣偷瞄张运一眼,见他神色无奈,心中有些窃喜,又道:
“大人,薛慧现在虽然说不了话,但掌嘴留下的乃是皮外伤,消肿之后并不影响说话,如今天色已晚,既然今日审不了,不如明日再审吧?”
梁正臣说着,指了指外面的天空。
天色确实已经暗下来了。
张运沉吟了一会儿,觉得也只能这样,便点头道:“那就明日再审吧,将所有人犯收监。”
他说着,又看向陆俭:
“陆俭,虽然你已基本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但还有些事情需要得到薛慧亲口承认才行,案子没有完结,所以你还不能回去,需要在牢里住一晚。”
听到要在牢里住一晚,陆俭虽然不情愿,但他还是答应下来,既然已经证明自己是清白的,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走走形式而已。
至于担心自己在牢里被暗害什么的,他觉得应该不会,案子差不多已经完结了,根本没有人再有害他的动机。
再说,他若在此时遇害,那是无事生非,不会有蠢货干这种事的。
这毕竟是电视剧才有的桥段。
“知道了大人。”
陆俭点头答应,接着又道:
“大人,明日升堂的时候,我希望大人能将薛慧欺诈我娘银钱这一案子一并审理,行么?”
薛慧身上已经有了包庇和诬陷两条罪责,但陆俭对坏人是从来不吝落井下石的,何况这本来就是她应得的。
他提出这个请求后,立马就得到张运的首肯。
就这样,张运宣布退堂。
陆俭在“威武”声中进来,又在“威武”声中出去,看似没什么变化,但实则,他的内心已经轻松了百倍。
“老师先前为何不让我阻止梁元康动刑?”
退堂之后,梁正臣回了自己的家,张运和老者在内院的凉亭中谈话,等待厨房做晚宴,想起先前的事,他疑惑的问道。
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老者的眼神颇有深意。
“刚才的情形,这位梁大人和那对兄妹之间,必然有牵连,你阻止他动刑,是想让他被当众揭穿么?”
“难道老师以为不应该?”
张运面露诧异。
“应该,但不是现在。”老者说道。
“这........老师什么意思?”
张运不明所以。
“你当众揭穿了他,又能如何?”
老者问道。
“当然是上报御史台,请求将其革职查办。”
张运正色道。
“这么做确实是可以,但是太慢了。”
“慢?”
“去岁我接到朝廷诏书,说向太后病危,已没再垂帘听政,新帝即将彻底掌权。”
老者的话让张运有些发懵,不知道老师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但他还是耐心的听下去。
“我听朝中几位老友说,咱们这位圣上并不偏袒新党或者旧党任何一方,甚至还有意平衡两党在朝中的实力。”
“哦?”
一听这话,张运顿时来了兴趣。
想当年,老师就是因为新旧党争遭受牵连才被贬出京的,自己也是。
“既然官家有这个念头,那朝中各部必然会有重大的调整,御史台估计也不例外。”
“此次被召集回京的不止我一个人,我虽然隔得远些,但估计其他人也才到京师而已,也就是说,各部的调整充其量刚刚开始。
此次调整,干系重大,没有数月时间根本不可能完成。
你就算从现在开始上书弹劾他,等御史台看到你的折子,再派监察史下来考察,加上路程,至少也是半年之后的事了,那么在这半年的时间里,你该如何面对他?”
老者问张运道。
“这........”
张运愣了愣,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只比你低半职,你既无权革除他的职位,也不能剥夺他的权力,他却有可能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处处与你为难,甚至给你造成不好的影响,你觉得这是你想要的么?”
老者的话让张运恍然明悟。
“脸皮撕破,就不好说话了。”
老者悠悠的说了一句。
“老师深谋远虑,张运自愧弗如。”
张运感叹道。
“这件事你不与他说破,他心中有鬼,必不敢再与你为难,你偷偷将其贪赃枉法的事记录在册,待朝中大局定下,再上书弹劾,岂不事半功倍?在此之前,还是不要过多树敌的好。”
老者又提点道。
“老师所言甚是,张运记下了。”
张运很赞同老者的话,有些后悔自己先前的冲动。
老者点了点头,看他一眼,沉吟片刻,又开口道: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老师请说。”
“在我进衙门之前,观察了你一阵,发现你对那梁正臣,似乎有些........畏惧,这是为何?”
老者说道。
一听这话,张运面色僵住,没一会儿,他露出苦笑:
“想不到连这也被老师看出来了,说畏惧倒也谈不上,只是不想得罪罢了。”
他解释道。
“为何?”老者追问。
“老师有所不知,梁元康的妻弟在‘吏部尚书左选’(一个部门)中担任要职。”
这话出口,张运的面上带着几分惭色,不敢直视老者。
老者也是官场中人,一听此话,顿时明悟。
大宋官员升迁,除了正常的吏部考功司考功之外,还有一个途径叫磨勘考课,也叫磨勘。
与考功司的正常升迁不同,磨勘是由吏部官员审核官员政绩,资历之后,单独向皇上举荐,经由皇上之口改任官职,当然,基本都是升迁。
而负责磨勘考课的机构,就是吏部尚书左选。
张运这么做的用意,老者当然清楚,他看了一眼自己这弟子。
“你是想试试磨勘考课?”他问。
“弟子惭愧!”
张运深深低下头,他确实是这么想的,而且,他已经通过梁正臣联系好了其妻弟。
也正是因为他有求于梁正臣,所以才会容忍梁正臣那么放肆。
见到张运承认,老者眼中,有种难言的意味,参与磨勘考课并不可耻,但从另一层面来讲,自己这弟子,耐不住寂寞了。
“想当年,你高中探花,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啊。”
他忽然说道。
“原本只需三年,你就可回京述职,若不是遭受为师牵连,你也不会在京师外多地平调,十三年来不得晋升。”
“不敢这么说,张运从不怨老师。”
对老师的话,张运有些惶恐,急忙摇头,只不过他的眼睛已有些湿润,十三年来,他的内心何尝不苦?
老者深沉的看着他:
“十三年啊.......人这一辈子,才有几个十三年?”
“这都是弟子自愿的,能追随老师,是弟子的福气。”张运擦了擦泪水,恭敬的道。
看着眼前的弟子,老者的心情有些复杂。
“此次回京之后,我会向朝廷上书说明你的情况,当了十三年的知县,也该升一升了。”
听了老者的话,张运欣喜不已。
嘴唇颤抖,他重重的说道:
“多谢老师!”
十三年的苦熬,如今终于有了希望,虽然只有短短四字,但张运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老者微微点头,他其实还有一个问题想问张运,那就是如果自己不出现,他是不是就会和梁正臣妥协,将这一案子判成冤案。
不过到最后,他都没问出这个问题。
宦海浮沉四十余载,他也经历了不少事,如今年纪大了,他觉得,有些事,不用知道得太明白。
...........
睢宁县的大牢内,陆俭被关在最靠外的牢房中,陆淑婉为他送来干衣服和饭菜之后,和儿子谈了一阵便回家歇息去了。
她刚走,又进来两个人,不过却不是来见陆俭的,他们直奔牢房深处。
看着人从自己牢房门口经过,陆俭觉得有些面熟,好像是在公堂上打薛慧嘴巴的那两个衙役,他不知道这两人来干什么,但他记得,薛成兄妹似乎就被关在大牢深处。
“薛二娘!”
站在薛慧的牢房门口,一个衙役叫道。
薛慧肿起的嘴巴消了一大半,如今已可正常说话,只不过不能高声,见到两个衙役出现,她吓了一跳:
“你们来干什么?”
她警惕的看着二人,肿虽然消了,但痛还没好呢,她担心会再次被打。
“你不必紧张,我们来是为梁大人给你带几句话。”衙役说道。
“什么话?”
一听到梁正臣,薛慧脸上的表情立马由畏惧变成了怨恨。
“梁大人说,你送给他的东西,他已如数送回了你家,事情没办成,他很惭愧,但也没办法。
明天的公堂上,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希望你心里能有数。”
“呵!”
听到衙役的话,薛慧冷笑一声。
“这个时候知道求我了?早干嘛去了?他的那些烂事儿想让我不说,哼,没门儿!”
薛慧忍着痛骂了一声。
“收了钱不办事儿,还敢打我,回去告诉梁正臣,他的事儿没办成,老娘蹲了大牢,他也别想好过!”
薛二娘在这雎宁县做了二十年牙子,平日里蛮横惯了,如今栽这么大跟头,都是因为梁正臣无能,她心里愤懑难平,半点都不想妥协。
自己不好过,她也要让别人难过。
听了薛慧的话,两个衙役相视一笑,半点没将她的话放在眼里。
“薛二娘,如果我们没记错的话,你还有两个儿子吧?”
一听对方提起自己的儿子,薛慧神情有些惊慌。
“你们想干什么?”
“你这罪比不得你哥哥,是不用杀头的,顶多打几十下板子,关一阵就能出去,你年纪也不小了,出去之后得有人养老送终吧?”
衙役看着薛慧道。
薛慧没说话。
“梁大人说了,你若守口如瓶,他保管你出去之后还能享几年天伦之乐。”
“但你要是口无遮拦,什么话都往外说,等你百年归世那天,有没有人背你上山,他可都保证不了了。”
两个衙役笑吟吟的说道。
“你.......你们.......”
听出话中的要挟之意,薛慧咽了口唾沫,又惊又怒的看着二人。
“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选择。”
“薛二娘,要多为你儿子想想。”
两个衙役的话犹如魔音一般,环绕在薛慧的耳边久久不能散去,她跌坐在地上,神情有些惊恐,先前还充斥在身上的鱼死网破的精神,此刻已荡然无存。
“言尽于此,你好好思量,我们先告辞了。”
薛二娘如今的状态多半已是妥协,两个衙役转身离开,临走,他们还不忘对另一个牢房里的薛成喊了一声,刚才的话薛成也听到了。
“好好劝劝你妹子,可别做什么傻事儿,没好处的。”
衙役说完,扬长而去,他们离开没一会儿,陆俭听到牢里头传出女人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