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信王?
“迟永死了啊……”薛鹤努力回忆昏迷前的片段,轻声道。他想要坐起来,但身上的骨头不知断了几根,居然完全动弹不得。
“你先别动了,大夫说了,你身上虽是硬伤,但若不好好调养,怕就再也不能走路了。”姚政扶住他道。
外面传来管云的哭声,撕心裂肺传出很远。
姚政道:“迟永的事,大家都很难过。尤其是小云,他被安排在西面把风,迟永死的时候没能在身边。他一入伍就跟的老迟,时间虽然不长,但就像亲大哥一样。”
“他还是个孩子。不像我们见惯了生死。大哥说得对,让孩子打仗是残忍的事。”薛鹤眼中痛苦一闪而过,随后嘴角露出嘲弄的微笑:“这见鬼的战争,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死的啊。难道你以为我们能活着,活着看到大宋复起?”
姚政沉默了一下,微笑道:“事情当然不会容易,不过只带这么点人就杀了黑龙。我对大哥仍有信心。”
“谁说我对他没信心了?我一早说过,只有跟着岳大哥,我们才能出人头地。”薛鹤慢慢道,“还记得吗?去辽国前,我就这么说了。”
“当然记得。”姚政点了点头,只是好多人都已死了。北辽、真定、太原、新乡……太多弟兄们离去了。
外头的哭声越来越多,迟永为人忠厚,作战勇猛,在队伍里的人缘极好。诸多被他挡过箭矢的军士纷纷前来磕头,哭得仿佛泪人。连山贼听说有这么个人,也自发过来祭拜。
“说到人手,胖子你和张宪带了多少人来?我听外面好像很吵。”薛鹤问。
姚政摸摸鼻子道:“忠义保社五百人,张用八百人,曹成两百人。各路山贼三百人。”
“居然那么多?”薛鹤怔了怔,“是因为张用在那里吗?是那个在寿阳背弃大哥的张用?”
“就是那小子,眼下他在太行是排前五的大山贼。”姚政道。
“说去找梁兴,结果遇到了张用。那我们这次是被大哥的运气庇佑了啊。”薛鹤叹息道。
姚政想了想道:“说的也是。”梁兴原本并不愿意出兵的……
这时,汤怀带着酒进入营帐。“恭喜你没有死。老薛,如果你死了,那在外头嚎啕大哭的就是我们弟兄了。”
“你……”姚政苦笑。
“怎么?我只是说老实话而已。”汤怀道,“我们一起从相州大营出发。老兄弟不容易。来,喝一杯山贼们送的酒。”
薛鹤冷笑道:“所以你知道我馋酒,又不能喝。就故意来耍我?”
“正是此理。”汤怀微微一笑,喝了一口酒,把酒瓶递给姚政,道:“一人一口,袍泽同心。”
姚政喝好,把酒滴了两滴在薛鹤唇上。
汤怀又洒了一些酒在地上,低声道:“大个子,你安心上路。我们早晚都会来的。”
薛鹤眼睛一红,低声道:“你们背我去给迟永磕个头。”
汤怀和姚政一起将他扛起,慢慢挪到灵堂前,外头的军士给他们让出一条道路。汤怀和姚政恭恭敬敬地磕头,给迟永送别。
薛鹤轻轻对管云道:“打仗的都有这么一天。提起精神,咱们给他报仇。小云,大个子不在了。你就是老兵了。”
管云泪水已差不多流干,重重点了点头。
老羊岭,宋军营地,议事厅。
岳飞、梁兴、曹成等人分宾主落座,张用在边上肃然而立。
张用尽管鼻青脸肿,但眼里一点怨恨也没有。自从寿阳做了逃兵,张用心里一直压着一块石头,所以他没有再敢回相州,而是做山贼,最后流落到太行山落草。今日重遇岳飞,他心里那块压了几年的石头,终于消失了。挨顿打算什么?岳飞不杀了他已是侥幸。
梁兴道:“人言河北西路招抚司最能打仗的是岳飞,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岳统制仅出动百人,就杀死了不可一世的黑龙。这可是我们忠义保社做梦也干不了的事。”
岳飞抱拳道:“梁魁首客气了。若没有你们各位当家的仗义援手,只怕我们弟兄,今日就一战尽没在长蛇谷。”
“是张用拖我们来的。而且我们到之前,你已经杀掉了黑龙。我们这些草莽再不要脸,也不能邀功。”曹成满脸堆笑道,“而且即便昨夜宋军战败,岳统制这一身的武艺,要全身而退也不是难事。庆幸的是张宪小哥不停催促,让及时赶到的我们开了眼界,见识了这世上的真英雄。”
“我岳飞不懂客道,更不会作伪。”岳飞再次抱拳道,“那么接下来就开诚布公了。”他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梁兴和曹成完全是两种人。
梁兴回礼道:“请说。”
“眼下,金人犯我大宋,山河破碎,百姓荼毒。河北河南山东山西,放眼过去满目苍夷。好男儿当为国从军,建功立业。”岳飞道,“我知各位啸聚山林,乃迫不得已。一为不受欺压,二为在乱世求生。忠义保社更以截杀金兵闻名太行。如今我军在太行山行走,不知大家愿不愿意加入我军,一同抵抗金兵,复我中原。”
梁兴默不作声,慢慢看了眼曹成。曹成则看了看张用,微笑道:“张用,他是你大哥,你来说?”
张用道:“大哥,你可能不知太行山的形势。”
“你说。”岳飞道。
张用道:“太行山一般分南太行和北太行。你们河北西路招抚司的王彦,在白鹿山成立八字军后,大肆收编山贼。他收编的主要是南太行的山贼,那边大约有六七万山贼吧,就算全被他招募了也没多少。而且全部招募是不可能的,南面一有王彦到处收编,二有你和金兵打得你死我活。南太行的山贼实在日子不好过,最近有不少去了北面。”
岳飞摸了摸胡渣,笑道:“这我还真不知道。”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不是山贼当然不清楚这里的道道。就好像你官军有官军的高手,山贼自然也有山贼的高手,比如说杨再兴,尉迟信、何元庆这些名字,你不和山贼打交道又怎么会知道?”张用咧嘴笑道,“而实话说,南太行的山贼只是北太行的零头。若说南太行有六七万人,北太行则有二十多万山贼。”
“竟有那么多?”岳飞惊道,这是所有山里的老幼都是山贼的意思吗?
“原本没有那么多,但中原战乱许多人避乱逃进了太行山。”张用道:“北太行又分东北和西北,我们这里是西北,东北最强的本是李成和马友。最近则冒出一个势力叫信王赵榛,号称自己是道君皇帝的十八皇子。他们收编了不少山寨,如今已有三万人马。”
“信王赵榛。”岳飞不禁想到在白鹿山张翼说的军报,他不动声色问道,“那你们西北这里又是什么情况?”
“西北这里很清楚,最大的是曹成曹老大的大成盟和梁兴梁大哥的忠义保社,再就是我这样的寨子。”张用笑道,“他们有多少人,你自己问,你兄弟我如今手下有两千人马,说多自然不多,但个个都是猛士。本来我是准备加入大成盟的,但大哥你既然来了。我当然听你的,如果加入大成盟,却不给曹当家干活,那我也做不出。”
“做山贼做成了猛士,你出息了你。”岳飞没好气道。
“山贼有山贼的道,自然也有猛士。”曹成不紧不慢道:“西北太行山,有大的山寨二十一座。你家姚政张宪找到我们时,梁大当家正约我们去东面会盟,实际的意思就是希望我们和他一起投靠信王。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曹某在天下大乱前就做了山贼,称王称霸嚣张惯了,绝不屈居人下。”
“若真的会盟成功,二十万山贼成一家。”梁兴道,“天下大可去得。在信王的旗帜下,名正言顺的逐鹿中原。不比你做山贼强?”
曹成好笑道:“成一家?你家还是我家?还不是成他赵家。我做老虎占山惯了,不做狗。岳飞啊。岳统制。”他抱拳道,“我是不会投军的,但你那么英明神武,怕我手下会有兄弟想跟你。这样子,我这次带来的人,愿意入伍的我不拦着。但日后,你就别打我大成盟的主意了。不过曹某把话放在这里,杀金兵,我大成盟绝不含糊。你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我听你差遣。”
岳飞早在相州时就听过曹成的名号,知道此人为山贼里的枭雄。他点头道:“如此就先谢过曹成大哥了。”
梁兴摸摸鼻子,慢慢道:“我这边也是一样,只是最近我要去东面见信王。就不在这里多耽搁了。”
岳飞也抱拳点头。
众人离开议事厅后,张用忽又折返回来道:“梁兴让我传话,说大哥那个从山崖上坠落的弟兄伤势不轻,忠义保社有个李神医,你若是信得过梁兴,可以将他送过去医治。若是方便,大哥也一起同去,这样你们可以多聊聊。日后要合作的地方还多着呢!”
“梁兴的意思……”岳飞沉吟道。
“他的确有个神医,虽然很少有人见过,但一年前杨再兴和金兵作战受伤,也是那人治的。”张用道,“另外就是,他可能要和大哥谈赵榛的事。”
“可以。”岳飞很干脆的回答,那个信王赵榛,到底是真是假,这让他很感兴趣。
“黑龙死了。是被那个岳飞杀死的。”哈迷蚩把军报交给完颜宗弼。
宗弼皱眉道:“那个岳飞不是从白鹿山离队了吗?哪里来的兵力和黑龙打?”
哈迷蚩道:“军报里只说敌人很多,会不会岳飞又归队了?所以是王彦的主力出手?”
“不管是谁出手,黑龙一死,恐怕我军在太行山就无法拓展了。”完颜宗弼慢慢道,“黑风谨慎有余,萨利乌带兵经验略少。太行山形势复杂,二人能稳住阵脚就算不错。”
哈迷蚩无奈道:“但我们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去接替黑龙。”
“太行山的山贼太多了,王彦允许把山贼改为官军,那兵力猛地上去了。”完颜宗弼挠了挠头,“这不是好消息,但王彦用兵谨慎,暂时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你有没有办法对付岳飞?”
“我听说岳飞是相州汤阴人。他老家那边没有我们的军队,或许可以派人去看看。”哈迷蚩小心翼翼道。他知道宗弼不爱做这种事,但岳飞这个家伙实在有些麻烦。
“他老家有什么人?”宗弼问。
哈迷蚩道:“老母在堂,还有发妻和儿女。听说他手下有很多相州兵,可以一股脑的扫荡掉。”
完颜宗弼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你来办。相州肃清宋军的事也是该做的,至于岳飞的家小,成不成功的都行。”
哈迷蚩弯腰施礼,走出大帐招手叫来一个千夫长。“张兆奴,你带本部人马去汤阴一次。具体事情听我细说。”
张兆奴仔细听了,躬身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