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高墙包围的轩敞院落本来肃静无声,但是一阵急促的奔跑声却突然打破了寂静,惊得下人们慌忙抬头看向门口。
一向稳重的大管家从外院急急奔了进来,把仆人们都赶出院子便又一头冲进堂屋。
徐老太爷正与两个儿子三个孙子说话,见到管家跑进来不由皱眉问道:“徐松,出了什么事让你这么慌慌张张的?”
大管家徐松举着一封信:“义父,不,不好了!徐,徐楠跑了!他,他家里就留了一封信,说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什么?”
惊呼之中,胖墩墩的大老爷忙不迭地抓过徐松手里的信抽出信纸展开看起来。
徐老太爷依然努力保持着镇定,问徐松:“到底怎么回事?”
“义父,自从徐楠带船去潮鲜之后,他婆娘就回了娘家。前几日我听人说那一家子都不见了踪影便觉有异,派人去查看却见已经人去屋空。”
说着,他不自觉地瞟了一眼大老爷然后继续说。
“这下我觉得不好,便让人翻墙进入徐楠家里,在他家拿到了这封信,上面说……”
他还没有说完,大老爷已经怒吼起来:“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他怎么敢,怎么敢……他竟然卷了咱家那船货!还敢威胁父亲不许报官!”
二老爷连忙把信接过来,只扫了几眼,脸也彻底黑了。
但他作了几年京官,养气功夫修炼得不错,虽然也是极度震惊恼怒,但还是把信递给老人。
“养不熟的狗东西!老夫精明了一辈子,没想到瞎了眼居然认了这么一个白眼狼作义子……”
老人看过信之后也极为震怒,把信甩在地上站起来狠狠踩了两脚。这下大少爷和三少爷也都跟着怒骂起了那个徐楠。
徐松表面上也义愤填膺地跟着骂,但看着徐家几人气急败坏的样子却是心里暗爽。
因为他和徐楠一样,都是徐老太爷认的义子。
义子这个名头听起来不错,但大明的义子其实大多数时候是和奴仆划等号的。
这个时代有权有势的人家往往会认一些义子并加以培养,然后让他们替自家办事卖命。
比如徐家有船出海贸易,财源滚滚。但出海有危险,徐老太爷便认了几个义子加以培养,让他们代替自家人出海。这样自家人就可以安享海贸的利益,却不用担心海上风急浪高。
虽然这些义子也能掌握不少钱财,比起那些普通奴似乎仆风光无限,但他们的地位终归还是奴仆,不但给主家赚再多的钱和他没有多大关系,甚至他们和子孙的性命都攥在主家手里。
因为主家和他们有父子名义,处置他们随便找个由头就可以动用家法。这样就算打死了人官府也会以维护人伦纲常为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个徐楠从十五岁起就被派到船上,后来因为能力出众分管一条船。十几年来他风里来浪里去给徐家不知挣下多少银子,这样徐家三代人才能安坐家中享受荣华富贵。
可徐家大老爷不但对人家呼来喝去,居然还惦记上了人家的新婚妻子,只要徐楠出海他就以各种借口去纠缠。这让同为义子的徐松自然有兔死狐悲之感。
哼!一边让我们给你家卖命,一边不把我们当人看,难道我们就这么贱吗?
所以在看了徐楠留下的信之后,他甚至有些羡慕徐楠。
脱离了徐家还拐走了带着一船货,太爽了啊!为什么干成这事儿的不是我?
徐大老爷骂了一阵也知道这样没有鸟用,便问兄弟道:“二弟,你看这事儿怎么办?不说那船,光是货就值五千多两银子。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没了?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徐二老爷脸色一阵灰败,只能叹一口气。
徐楠信里说得明明白白,他此时发难就是因为徐家官场失势,无法再借助官场力量。
并且徐楠还威胁如果徐家敢逼迫他,他就把徐家那些把柄都抖出去,拼个鱼死网破。
徐二老爷此时确实是对徐楠手里的把柄心存忌惮,于是只好摇头。
徐大老爷却很不甘心,连连追问:“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你再想想?”
徐二少爷便问:“伯父,徐楠口口声声说拿住了咱家的把柄,不知这把柄都是什么?”
徐大少爷向门外看看,见仆人都已退出院子便说:“二弟,这些年咱家来钱最快的买卖除了出海行商,还有贩私盐一项。就是浮山寨守御千户所产出的私盐。这应该就是徐楠说的把柄了。”
“当年为了垄断浮/山所的盐,咱家便用手段弄死了几个人。这些事儿别人不知,但瞒不过徐楠。”
徐二少爷跟着出外做官的父亲离家十年,只知道家里豪富,却是不太清楚还有这些勾当。
在倒吸一口冷气他忙说:“如此说来对这个徐楠还真不可逼迫太紧。现在朝中东林党得势,正在寻先帝提拔的官员的错处。虽然家父已经还乡,但若是有个把柄落在他们手里,也会给他们咬住不放闹出大事来。”
“所以此时宁可亏几千两银子也不可妄动。待这一阵风头过去,只要父亲有机会起复,要惩治一个小小的徐楠算得了什么?除非他流窜海外不在我大明治下。”
徐大老爷也明白二弟的仕途重要,但是他一肚子邪火儿撒不出来憋得难受,见徐大管家站在一旁便一脚踹过去。
“你个蠢货!我二弟一罢官徐楠就拐着船跑了,明显是早有预谋,你就一点儿都没发现端倪?要你何用?”
徐松不敢躲,只能硬挨了一脚。
不过徐大老爷这话却让徐老太爷一拍桌子,像是问徐大管家又像是自言自语:“这个徐楠我待他不薄,他为什么要如此对待老夫?他是什么时候有的这种心思?”
徐松早就猜到徐老太爷会有这么一问。
他清楚徐老太爷的脾气,知道若是自己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可能就会被徐老太爷认为不得力而丢掉管家的位子。
他可是掌握着许多徐家不少不可告人的秘密。以徐老太爷的狠辣一旦用不到他,说不定就会把他灭口。
所以为了保住自己的位子他必须得给徐老太爷一个答案,可他又不能跟老太爷说就是你大儿子觊觎徐楠媳妇才把人家逼上这条路的,那样大老爷就会整死他。
当然他更不能说是徐老太爷你这些年来对手下越来越刻薄,让这些义子早就离心了。
徐老太爷这些年顺风顺水,便越发相信自己的幸福生活都是上天注定的。再加上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作威作福惯了,老家伙更加刚愎自用,根本容不得有人违逆他的心思。他要是敢说这事儿是徐老太爷的错,分分钟就会家法伺候打断腿。
因此真话是万不能说的,那就只能拉个背锅的了。
徐松已经想好了如何应付这种场面,立刻跪下作出一副深为悔恨的样子。
“义父,请你责罚儿子。刚才看了那信,儿子这才想起徐楠能作出这事,其实以前便有征兆。只是儿子没用,没想到他真这么大胆。”
徐老太爷忙问:“是什么征兆?”
徐松说:“自从两年前起,徐楠不出海时便常去柳湾村,每次回来都是满腹心事的样子,甚是古怪。”
“有几次他喝多了,便嚷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之类的昏话。现在想来,只怕那时他便起了忤逆的心思了。”
徐老太爷不解的问:“他为何要去柳湾村?”
“义父你听说过那个神童刘多宝吧?他最善讲故事,徐楠便是去听他说书的。”
徐老太爷很是不解:“难道徐楠的心思和刘多宝还有关系?”
“是啊,是啊!”徐松忙不迭连连点头。
“刘多宝常说这天下人都是女娲娘娘用水和土造出来的,都是一样的,所以人根本就无贵贱之分,命运也非天定,都是自己挣来的。”
“想来徐楠就是被刘多宝的这些故事给煽惑的,才起了这等不该有的心思……”
徐大老爷刚才怒骂徐楠以后其实一直心虚,很是怕自己骚扰徐楠妻子的事儿被老爷子发觉,见能够找到徐楠叛离徐家的原因不由心里大喜,连忙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自古都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贫富贵贱老天早就注定了。刘多宝这是歪理邪说,定然是徐楠听多了这歪理才起了坏心思!”
徐松连忙附和:“是啊,必然是这样的。刘多宝这些故事太能蛊惑人心,我是能察觉出来的,常听他故事的佃户都多多少少有些不安分的心思。只是刘多宝不过才十四岁,我实在没有想到徐楠竟会给他蛊惑得作出这种事来。”
这下徐楠背叛徐家的原因似乎是找到了。徐老太爷怒道:“刘多宝如此败坏人心!怎么也没人管管?要是没人管,老夫便出面教训教训他!”
徐松忙作苦笑状:“义父,这个却不好办。官府不可能因为个十岁孩子胡言乱语就治他的罪。而且听说刘多宝与劳山上那些道爷走得颇近。若是有人惩治刘多宝,那些道爷也必定要回护的。”
胶6东是道教全真派的发源地,道教在当地根基深厚。劳山中更是道观众多,香火兴盛。
而且这里的道观往往与京中那些出没于达官贵人身边的道士声气连通,所以极墨官府要作什么事也必须考虑那些道观的态度。
徐老太爷拿徐楠没办法,现在已经迁怒在刘多宝身上,听了这话更是怒了。他顿着拐杖怒喝道:“难道就没人能惩治这小鬼了吗?”
徐二少爷多年不在家中,有心在爷爷面前表现一下,忙上前一步:“爷爷安心,刘多宝的歪理邪说显而易见与国朝制度相左,官府无法责罚他不过是因为他占着年纪小的便宜。”
“其实要惩治他也好办,只要孙儿以大义责之,问他个理屈词穷,让百姓都看到他的丑态,以后自然就无人再信他。这也是杀鸡儆猴,让那些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的人不敢轻视我徐家。”
大老爷想着赶紧把这事儿糊弄过去,连忙对徐松说:“怀儿说得是,你立即派人去问刘多宝现在何处,把他叫来!就在咱家这里,让怀儿问问他散布歪理邪说是何居心?”
PS:因为介绍故事背景,所以这一章字数多了些,一起发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