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拿破仑一家
“卡尔罗叔叔,有人找你。”
保罗是拿破仑的邻居,与拿破仑玩得很好,即便经常在与拿破仑的互殴当中处于下风,也愿意跟在他后面愉快地玩耍。
这或许就是孩子。
他穿着一双用一张皮缝好的鞋子一路奔跑,招来孩子们羡慕的眼光,这些路边玩耍的孩子大多赤脚,
这些贫苦人家的孩子大多只有一双鞋,只有过节,弥撒时才能穿,而且大多磨损得破烂不堪,就好像是穿上去走两脚就会散架,
这是一种“垫板”鞋,基本上“垫板”鞋只有鞋底,鞋底加上几根绳子串起来就算做是一双鞋了。
即使破烂不堪,那至少也是一双鞋。
因此,
他们哪里舍得穿啊。
城镇上的孩子至少还算是有一双鞋,科西嘉乡下的孩子连鞋都没有。
事实上,不仅仅是科西嘉,这种现象同样发生在欧洲各地,乃至全世界。
保罗能够每天穿着一双鞋四处晃悠,成为了他们的羡慕对象。
他本人也乐于此事。
随着保罗的呼喊声在街道四处传荡,孩子们谈论的对象由保罗变成了波拿马家的孩子。
“那才叫有钱人,他们天天有鞋子换着穿。”
“他们的鞋子还有鞋头。”
“那叫鞋面,笨蛋。”红头发的小孩用手敲了敲同伴的背。
同伴并不理他,低头仔细抠着脚丫子。
“鞋头前面翘得老高了。”
另一个黑发长着满脸麻子的大鼻子说道。
“都说了,那叫斜面,笨蛋。”
红头发继续显摆着他那浅薄的知识,这次没有人理他。
保罗已经跑远了,消失在巷子的角落里,无影无踪。
“拿破仑他们家在哪吗?”
黑发的大鼻子停止他手上的动作,歪着头向小伙伴们说出他的疑惑。
“在哪里吧?”
没人应答。
“魂淡不住在那。”稍许,红发才在沉寂中发话。
“他又在坑我们,快去通知卡尔罗叔叔。”
红发一路小跑。
过了一会,剩下的孩子们看到一会人走过。他们穿得有点像每年过来旅游的法国人,还有热那亚的贵族。
费迪南多卓有兴致地朝这些或大或小的孩子看过去,有些羡慕,又看到他们的衣服,内心忽然咯噔疼了一下。
又想到了托斯卡纳的街道上,哪里不是这样的孩子呢?
我又能为这样的时代带来什么呢?
他这样在心中自语。
那些孩子在他目光转向他们的那一刻低下了头,避免与对方眼神的接触。
他们都是孩子,相差却这么大。
文艺复兴时期,由于托斯卡纳共和国手工业的兴起,鞋尖扁平的鞋子逐渐变得流行,这一时尚是“享受荣华富贵”的象征,这渐渐地成为了地中海沿岸有钱人的传统。
实际上,波拿马一家在法国只算得上小有资产,但在科西嘉,算得上最富有的几个家族,有三四个城镇上都有着他们家的产业。
此外,他们在乡下有一处专门的住宅,那里有一群绵羊,还有一座葡萄园。
家里有着一个保姆,一个仆人以及一个厨师,
卡尔罗相貌英俊,为人十分聪颖,性格却有些狂妄却带着理智,
却对他们态度亲和,他们之间不像是雇主和被雇佣的关系,反倒是像亲密的朋友。
这是由于十七岁就失去双亲导致的。
为了面对困苦的生活去顽强地活下去,他不得不逼迫自己变得成熟且充满智慧,
人们常常因为年纪的缘故欺负他,他为此变得张狂。
虽然是孤儿却渴望亲情,所以他对待家人温和,把仆人们也视作自己的亲人。
科西嘉进入法国之后,与那些法国贵族相比,卡尔罗这个佛罗伦萨贵族倒是显得囊中羞涩。
他为此曾经打过官司,他是奥登家族唯一可追溯的亲人,因为奥登家族的绝嗣,家族最后的继承人把所有资产捐给了教会。
卡尔罗一怒之下,诉讼于法庭。
这怎么打得过呢?
教会的主教可是他的表叔啊。
不出意外,卡尔罗大败而归。
那时候他还年轻,不到二十岁。
作为一名传统的贵族军官,卡尔罗有着骑马的本领。
当与法国人的游击失败后,他发现并入法国会给科西嘉带来巨大利益,就如同保利认为并入英联邦会给祖国带来利益一样,
于是,卡尔罗这个科西嘉岛的颇有名声的佛罗伦萨贵族成为了法国人。
还有一点,他逐渐没有钱支撑他流放的生活,日益入不敷出,而法国人愿意给他一份校长的职位。
科西嘉岛所谓的请愿者阶层,这是科西嘉人的自嘲,因为被法国人嘲笑他们不是贵族,所以自称请愿者,他们之间关系明确,波拿马的主事人卡尔罗更是明白,与时代潮流相悖的举止不会带来任何长远的好处。
卡尔罗讲得一口流利而正宗的法语,十分地道,唯有这一点与他的儿子拿破仑不同,其他的方方面面都是那么地格外相似。
同样的钱在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能量,在科西嘉岛,这样的收入依旧是绰绰有余了。
“就是在这里吗?”
费迪南多望着眼前的寓所向他的侍从道。
“刚才那一群孩子的确是这么说的。”
“那应该就是吧,毕竟他们是当地人。不是吗?”费迪南多不再犹豫,两人穿过门口摆放的两堆杂物,里面摆满了各式的垃圾,这便是他之前犹豫和问话的原因。
咚咚,
一起前来的夏尔男爵是个秃头男,他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在一个厨师的带领下,他们前往这座房子的客厅,
木质的楼梯不知道多久没有修补过,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四处都是裂缝,摇摇欲坠。
风一吹,就咯吱咯吱地作响,仿佛随时可能断掉一样。
楼梯附近高处的墙角距离地面有三米高,上面已经有蜘蛛在那打了一个窝,细眼可见还有小蜘蛛在四处晃动。
在客厅,他们见到了拿破仑的父亲,也就是房子的男主人——卡尔罗。
看到卡尔罗的第一眼,费迪南多就忍不住地吐槽:“卡尔罗的头发可比你长多了,图奇。”
哦,天哪。
托斯卡纳的贵族。
还有那说话的那个大概十岁样子的孩子,他的衣服上是洛林家族的标志。
当初去佛罗伦萨的时候他曾有幸见过,只是这样的人怎么会来到他这里,更广一点,他为什么会来到科西嘉。
不会是假的吧?
疑惑放在心中,毕竟就算是假的他也必须装作是真的。
不然,如果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对的话,被人参上一笔对贵族不敬,对他的前途不利。
卡尔罗职业地笑了起来:“您可真幽默。”
夏尔男爵头更秃了,头顶拔凉拔凉的,真刺激,本来有些昏沉的脑袋一下子变得无比的清晰。
说好不折腾,被骗了!
这小子嘴还是那么欠!
我可是一直把你当亲弟弟看待。
不是你当初一口一个夏尔夫人真漂亮,当着面求着我夏尔男爵,会被夫人要求把你一同到这里?
要不是爱老婆,早就把你个小兔崽子……哄回去。
你可是大公儿子,出了什么事我可担当不起。
现在你不是我亲弟弟了,你是我亲孙子诶。
忍住打人的冲动,不停地在心中念叨,这是大公的儿子,这是大公的儿子。
“我是头秃,你毛还没长齐呢?”
费迪南多被呛住了,他才十二岁,在刚结婚的男爵眼里确实毛都没长齐。
入夜后,小镇的海岸上变得一片荒凉而寂静,小鱼搁浅在岸边的砂层中已经有半个钟头。傍晚的袅袅炊烟也渐渐散去,不剩一缕。
海鸽排成人字划过苍穹。
沙滩附近的椰树旁,远处正在潮起的大海上没有一丝人烟,港口木质甲潮起潮落带来的海藻此时也无人清理,任由汹涌的波涛在岸边驰骋,风带着大海的味道拂过小镇,就如同拂过爱人的脸庞。
小镇上的人们都已经睡去,周围皆是静谧无声。
然而……
在此时此时刻,
波拿马一家依稀亮着灯光,卡尔罗在他的书房中踱步,他最近刚刚从法国皇帝召唤他入宫觐见的消息里平静,现在又被佛罗伦萨的来人搅得内心再起波澜,久久不得平复。
到底是让约瑟夫去还是让拿破仑去接受这份遗产?
这不仅仅代表着财产,更是头衔的象征转移。虽然约瑟夫脾气温和,但是让他去,可能会有些吃亏,毕竟,贵族里的那些猫腻卡尔罗他心里可是非常清楚。
他们的话术一般是这样的,先是找一个话题,
接着看似不在意地提起一个重要的财产,但这个财产本身被骗者并不清楚它的价值,
假意好心说这个不好处理,还是我帮你吧,你年纪还小,辈分不大之类的话套人,最后把这些吃得一干二净,
这些人就算是偶尔失算吃亏了,得到的财产也能作为下一次交换财产的资本,继续作为不明财产给下一个受骗者。
当年卡尔罗就是这样被套路的。
如果你答应了,就算是大公在附近也不好说什么,况且即使有大人物了解了,你不去大声嚷嚷,他只会以为你们之间有什么特殊的交易。
况且大多时候大公也不清楚里面的门道,这群食尸鬼就像阴暗里的苍蝇,只敢躲到角落,大人物的美食他们是一点都不敢碰的。
最后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反倒是拿破仑到可能会问个不停,一旁照顾的男爵就会过来询问,这场阴谋也就戳破,无法得逞了。
最终的一点是,比起约瑟夫,拿破仑这个长子更像他,所以更受他的宠爱。
这种宠爱,日常当中并不怎么体现出来,由于他常年不在家的缘故,就一个父亲童年的教育而言,他是不合格的。就好像是某种古老的诅咒一样,波拿马一家的孩子总是得不到父爱的关怀,卡尔罗还未成年就已经成为了孤儿。
像是有什么人在后面催促着,卡尔罗总想在有限的人生中就做更多的事情,接触更多的人,为此,他广结人缘,买了很多思想启蒙的书,这花了他不少钱,甚至有时候会背上债务。
科西嘉岛总司令与卡尔罗有着密切的交流,就算是谈落到洛克,孟德斯鸠,休谟,卢梭乃至是霍布斯,他也能接上话茬,说出他们的名言,侃侃而谈。
自诩世俗化的启蒙人士,卡尔罗并不怎么重视一些记录,因此他与他的妻子玛利亚并未在天主教堂结婚。结婚三年后,在意大利半岛上的卡尔罗被民族英雄保利邀请接任他岳父的职位——阿雅克肖的执政官。因为科西嘉当地的信仰虔诚,他的叔父领班神父卢恰诺不得不得篡改教堂记录,声称夫妻在教堂举行过婚礼弥撒,这才没有出现什么乱子来。
又过了几个钟头,
“卡尔罗!哦,天呐,你这该死的败家玩意,为什么还亮着灯,这不要钱的吗,为了你那些读书的爱好,家里已经负债了你知道吗?隔壁那个保罗他们家拥有的存款已经超过了20000法磅!卡尔罗,你不是小孩子了,我自从十五岁就嫁给你到现在就没过过几天安稳好日子。”
玛利亚埋怨着她的丈夫,她每天都要照顾那几个混小子,这已经是一件足够头疼的事情了,还有家长里短的各种鸡毛蒜皮的事,半夜还要照顾这个大混小子。
“我的玛利亚,多子多福是一件好事。”椅子上的卡尔罗扶住玛利亚,让她坐到自己腿上宽慰着说道。
科西嘉的家族观念浓厚,他们相信多生孩子是上天的恩赐,玛利亚一度四年生了三个孩子,大女儿夭折了,另外两个孩子是两个混小子——拿破仑和约瑟夫。
玛利亚眼睛转了转,忽然问道:“你心里是不是在想着那个朱迪?”
卡尔罗脸上有些抽搐,他的妻子哪里都好就是有些记仇,“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都不知道她在哪,你还提她干什么。”卡尔罗反问道。
“那你为什么转移话题,我刚刚问你为什么还亮着灯,我还以为你在人写情书呢?”
玛利亚眼神尖锐,炯炯有光,边质问边揪着卡尔罗的耳朵。
卡尔罗英俊的脸庞搭着他那削微有些凌乱的刘海,在灯光的侧影下帅气十足,二十多岁的玛丽亚春心萌动。
“我是在想今天来人的事情。”
玛利亚整理着卡尔罗的衣服还有那乱糟糟的头发。
“他们来找你是为了什么?我看他们穿得那么好,是什么意大利的贵族吗?”
玛利亚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听到了一点,他们讲的是托斯卡纳的语言,和科西嘉语极其相似。
玛利亚为人贤惠而又美丽,严格地尽力教育自己的子女,但她没有接受过正统的教育,她不精通意大利语(书面语)的语法和拼写,不过这个时代并不在乎,标准拼写无关紧要,只要能够表达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就够了。
语言这一点上另一世界的拿破仑很像他的母亲。
拿破仑的母语科西嘉语是多含习语的方言,同热那亚语不无相似之处,和托斯卡纳的语言也格外相似(托斯卡纳是后来意大利语的标准发音)。他在学校学会用意大利语读写,快10岁时开始学法语。
拿破仑说法语时总带有浓厚的科西嘉口音,比如把“eu”或“u”说成“ou”,这让他在学校和军队里招来各种嘲笑。
建筑师皮埃尔·方丹装饰并翻修了拿破仑的很多宫殿,与拿破仑多有交流,曾经这样评价拿破仑,“很难相信他这种地位的人”讲话时口音那么重。
这在此时很常见的事情,女子哪怕出生富裕之家也不会受到家庭之外的教育,除非是贵族后裔,玛利亚自然不是什么贵族,他们家只是在当地很富裕罢了,不然也不会嫁给卡尔罗这个囊中羞涩的小伙,
毕竟他除了一身并不健康的身体还有英俊的样貌之外,囊中羞涩,几乎一无所有。
卡尔罗唯一的优势便在于小时候被当时的托斯卡纳大公——也就是神圣罗马老皇帝承认为佛罗伦萨贵族的分支,因此有了贵族的身份。玛利亚的父亲为此主持撮合了两人。
玛利亚他们家什么都不缺,要更上一层楼便只能获得一个贵族的身份,最重要的是只有贵族的身份才能更好地保护财产,他可怜的女儿才会受到好的照顾,玛利亚的父亲已经得了绝症,时日不多,只有十五岁的玛利亚无论如何都无法在这个弱肉蚕食的世界自保,而卡尔罗带来了希望。
、因此他迫切地希望两人尽快结婚,尽管玛利亚的年纪并不符合教义,但玛利亚的父亲已经顾不得这个,而卡尔罗自诩启蒙人士更不在乎这个。
卡尔罗虽然称不上一贫如洗,但家道中落是既往的事实,他处事的态度以及解决纠纷手段让岳父所称赞,最重要的是他需要钱,玛利亚也长得不错,于是玛利亚赢得了爱情。
带来了丰厚的嫁妆,包括“一间窑炉及其附近的一座房子”、一套寓所、一片葡萄园和8英亩土地,价值总计15万里佛也就是法磅,这是一笔大资产。花花公子卡洛据信结婚之前爱着另一个女人,不过见到玛利亚的那一刻,美貌胜过了他的爱。
卡尔罗叹了一口气,向他的美妻解释道,
“他们找我是因为佛罗伦萨那边的亲戚,那个表兄想收我的一个儿子为义子,这样他们家也不算绝嗣,我们家的那个孩子也能获得他们家的遗产,最重要的是贵族的头衔。”
“那你是怎么想的,卡尔罗。”
玛利亚也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
“我正是在为此事而头疼当中,所以点着灯想到底是拿破仑还是约瑟夫。其他的小家伙年纪好小,就不考虑了。”
“那确实得好好想一想,琢磨琢磨。”
玛利亚点了点头。
“可不是吗,我的意思是拿破仑尼奥去,然后明年大公的儿子会去土伦拜访亲戚,拿破仑刚好随行,同时我从大陆回来后带着约瑟夫去土伦,这样就相聚了。相聚之后我送他们去上大陆上的学校,拿破仑°军事学校,约瑟夫性子安静,看看能不能找个神学院让他以后当牧师,也算是一个好出路。”
大陆是科西嘉人被法国征服后对于大陆上法国的称呼。
“就不能在科西嘉上学吗?你是科西嘉林业学院的校长,就不会让咱们的孩子去你的学校。”
说到这个,卡尔罗有些急躁了起来。
“林业学院是什么样我不清楚?我这样的人都能当校长能把孩子教好?况且在大陆读书会让他们将来找一份好工作。”
玛利亚对此十分赞同,“确实,你不太会教孩子,你会把他们带坏的。”于是,听到这话的她比丈夫更加迫切地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去法国读书成为绅士,不至于像自己的丈夫一样不稳定,四处飘荡。
卡尔罗一时语塞,心里想着的却是果然还是自己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