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章 鹬蚌
“你们若是不遗憾,恐怕我已经是阶下囚了吧。”雨秋平苦笑着摊开了手,“彼此算计罢了,谁也不是好人。”
“我只是想请治部殿下不要撤退,又有什么错吗?大敌当前,治部殿下不想着如何退敌,却一门心思想要撤退,这是对待盟友的态度吗?”久武亲信对着雨秋平懊丧地喊道,“久闻治部殿下大名,今日一见却是名不符实!”
“那你们又是如何对待我们的?”雨秋平也因为和长宗我部家的纠纷而十分不满,“你们想背着我们和三好家议和,再把我们卖给三好家?这样的举动,也好意思叫盟友?”
“那还不是因为治部殿下先向和三好家议和!我们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久武亲信不知道长宗我部家的密谋是如何传到雨秋平耳朵里的,一时间有些讶异(其实他也不认可主家这样的行为),只得不管不顾地大喊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都说了那是三好义贤的谣言,你们偏偏不信!”雨秋平无语地摇了摇头。
“可是治部殿下确实是想要后撤啊!这点还有假吗?”事已至此,久武亲信索性把话说开了,“难道治部殿下没有打着撤去浦户城的主意吗?殿下您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说看?”
“那我就和你直说了吧,其实我也都说了很多次了,你们也都不信,就是一心认为我畏敌如虎,找借口撤退。”雨秋平顿了顿,十分郑重地开口道,“实话实说,有淡路水军在,沿海地区根本无法防守。我如果钉在须崎城不动,淡路水军绕到浦户城登陆,冈丰城就丢定了。我承认,我有私心,我害怕浦户城丢了之后我的水军会被消灭。但事实上,一旦阿波众在腹地登陆,长宗我部家也完了。想守住土佐,想保住长宗我部家,唯一的办法就是全面收缩,坚壁清野,退到冈丰城周围,不给淡路水军登陆空虚腹地的机会。”
“这又不是治部殿下的领地,治部殿下说起撤退、坚壁清野什么的当然轻巧。”久武亲信似乎被雨秋平说动了,但还是顶了回去道,“我们不少家臣的领地都丢了,如果再退到冈丰城周围,那几乎七八成家臣的领地都要丢给三好家了,这谁受得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拖到三好家粮尽撤军,这些失地不是都可以收复吗?”雨秋平语重心长地一遍遍劝说道,“打仗不付出牺牲是不可能的,我承认你说得对。可是如果三好家在空虚腹地登陆,打下冈丰城,把我们切成两半,长宗我部家和雨秋家就都完了,到时候守着这前线又有什么意义?”
久武亲信闻言愣了半晌后,有些艰难地微微点了点头。其实这个道理,长宗我部家的人心里也都清楚。只是想让他们放弃领地,实在是太艰难了。
“还有别的办法啊…只要治部殿下主动出击,和赞岐众大战一场,击败了赞岐众后,阿波众和淡路水军也不得不退兵了。”久武亲直一看到兄长居然被说服了,匆忙开口搅局道,“治部殿下放着这个方法不说,不是畏敌如虎又是什么?”
“我们已经因为这个被坑一次了,不会再被坑第二次。”雨秋平冷笑了一声,脸色也忽然沉了下来,“几年前我们增援德川家,就是被德川家抛弃了,被迫拼上全军性命和武田家主力大战一场。若不是老天连番眷顾我们:先是犬子独挡敌军,又是炮击命中,最后大膳大夫死于非命——那雨秋家上上下下就没有活人了。你觉得我还会再次为了盟友拼上全军性命吗?这归根结底是你们的土地,我们只是来帮忙的。你们自己不拼命,指望着我们给你们拼命,天下有这样的好事吗?”
“多说无益。”雨秋平说完这么长一段话后,忽然觉得有些荒唐,“我们立场不同,我不可能说服你们,只是希望你们理解我的做法。撤我是肯定要撤的,不过我不会伤害你们。我已经安排人把全城都控制住了,不会让你们阻拦我撤退的。我派人去冈丰城收拢财务和人员了,等到他们大功告成,我就会全军向浦户城退去。到时候,便恢复你们的自由。在此之前,就麻烦你们老实呆着了。”
“不,治部殿下。”久武亲信忽然扬手打断了要把他带下去的两个武士,“在下明白您的意思了,之前是长宗我部家多有唐突。之后在下不会再干涉您的行动了,雨秋家为了救援吉良殿下已经做的够多了,治部殿下也身临险境,对我们已经是仁至义尽。再刁难下去,岂不是恩将仇报。”
“不过在下已经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也就不指望殿下信任了。”久武亲信指了指自己那些被绑起来的部下,“殿下尽管软禁我吧,不过我以久武家列祖列宗起事,之后绝不会再干涉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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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9日,须崎城中侥幸逃出的武士向前线的长宗我部家汇报了须崎城兵变的消息。久武亲信、久武亲直软禁雨秋平失败,反倒被雨秋平反手控制起来,整个须崎城的长宗我部军都在红叶军监视之下,须崎城已经失去了控制。
得知消息后,长宗我部家上下暴跳如雷。他们本来准备了三条计策来对付雨秋平:谷忠澄建议先一步控制浦户城,断绝红叶军的后路。香宗我部亲泰建议和三好家议和,以出卖雨秋平为条件换取三好家的停战。而长宗我部元亲则更加狠辣,主张让久武亲信和久武亲直突袭雨秋平的屋敷,扣押雨秋平,从而指挥红叶军的部队。
然而,谁曾想久武亲信和久武亲直却着了雨秋平的道,反倒被雨秋平给扣押了。长宗我部家的人并不清楚,他们内部有人给雨秋平泄露了长宗我部家的意图。
“立刻派人去冈丰城!把雨秋家那些商人给抓了,资金货物什么的全部扣下来!”长宗我部元亲恼羞成怒之下大声吼道,“用他们当人质,我看那雨秋红叶还撤不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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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9日傍晚,冈丰城城下町正灯火通明地忙碌着。大批来自近畿的商人被聚集在南边的城下町,而一队骑兵则护卫着数量巨大的马车队。那里面装满了金银财宝和数不胜数的货物,是国会商人在土佐经营数年的积累。然而,由于雨秋家和长宗我部家关系的破裂,他们也不得不撤退了。
小西隆佐站在一处院墙上,望着冈丰城城下町周围成片的工厂群,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这么久的心血,此刻却只能忍痛割爱。他周围站着不少商人,都用饱含同样情绪的目光注视着这片土地。
“还差最后一队,少爷正在把最后一批商人和货物从东城的城下町那边撤出来。”一个商队的伙计骑马赶到小西隆佐身边,向他汇报道。
“等到他们回来了,我们立刻就撤。”森可隆对小西隆佐低声吩咐道,“夜长梦多。殿下已经发动了兵变,长宗我部家不久后想必也会做出反应了。”
“知道了。”小西隆佐额头顿时沁出了一层冷汗,“全听森大人吩咐。”
“叶谷小姐呢?你们看到她了吗?今天她说有画落在城下町里了,要回去拿。”森可隆向着刚回来的几个伙计问道,“就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
“好像还在城东的屋敷里。”一个伙计努力回忆着,“可能快回来了吧,需要派人去叫吗?”
“没事,还来得及。”森可隆眺望了一眼远方的黑暗,“我布置了岗哨,暂时还没有发现长宗我部家的人南下。冈丰城里一共也没几个人,预备队全去前线和浦户城了,拿我们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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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森可隆不知道,就在他眺望的方向,危险却正在黑暗中逼近。
福留仪重是土佐第一猛将福留亲政之子,他也继承了父亲的勇武,以骁勇善战而闻名。此刻,他正奉长宗我部元亲之命,率领长宗我部家100旗本武士从小路奔驰南下,避开了雨秋家在大路上的岗哨,直奔冈丰城城下町而去,捉拿雨秋家的商队。
“大人,要熄灭火把嘛,快出山路了,再打着火把会被注意到的!”策马在身侧的长宗我部元亲的旗本队长对福留仪重喊道。
“不用,我们快马加鞭,直接冲进去!他们来不及反映的!那帮商贾看到一片火把,肯定吓得腿都软了,哪还跑得掉?”福留仪重意气风发地高喊道,“把那群掉进钱眼里的贱商人吓得屁滚尿流!”
“吼!”旗本武士们用整齐的高呼回应着他们的临时统帅,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商人的轻蔑与逼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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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冈丰城东城城下町内。
“火光?”小西行长一眼就看到了山路口闪烁着的大队火光,“长宗我部家的人!为什么斥候没有给出任何警告?”
“快撤!”小西行长斩钉截铁地挥手下令,让所有载着货物和金钱的马车立刻南下。
“少爷,还有不少东西没搬完呐!”一个伙计一看敌人来了,东西还没搬完,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搬不走的东西全部点燃,吸引他们注意。去通知森大人,我们去城西会和。”小西行长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命令道,“你带着几个人跟着我,我们一路向着南边放火,把他们引向南边!剩下的人护着马车,往西边撤!”
“是!”伙计们闻言齐声应是,匆匆跳上马匹,挥着马鞭赶着马车向着西边逃去。而小西行长则带着四五个骑手,在城下町南北向的道路上四处放火。
福留仪重看到城下町燃起的熊熊火光,和一路向南的星星点点的火焰,立刻追了过去。黑灯瞎火中,居然没有发现那队向西逃窜的马车。
等他们一路追到南边,却发现只有四五个打着火把的骑兵一路飞奔离开后,才意识到上了当。
“可恶!居然敢耍我!”福留仪重看到了已经消失在远处的马车队,气得七窍生烟,“给我搜,我还不信他们能跑个干干净净!”
福留仪重猜错了,商队的人还真的在小西行长的统筹下全部撤走了。不过,有一个人倒是遗漏在了城下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