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七章 赌徒
“你说什么?”雨秋平闻言大吃一惊,霍然转过身来,“使者呢?”
“不是使者,三好长庆本人来了,乘着一艘关船。”森兰丸也是战战兢兢地答道,月色下雨秋平看不清他的脸色,但是光听声音就知道他也惊得不轻。
“本人?他就直接…找上门来?”雨秋平一下子待不住了,立刻挥手示意森兰丸带路,“他人呢?”
“我们不敢善做主张让他登船,还等在远处的海上呢。”
“立刻让他过来,我在骏河丸上见他。”雨秋平不知道三好长庆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不久后,站在船尾的雨秋平就看到一艘打着灯笼的关船,在红叶舰队的巨舰间缓缓向这边穿行。关船靠边后,就有悬梯放下,一个上了年纪的人麻利地开始向上攀爬。雨秋平见状便带着侍卫们走进了点着灯火的船舱里,等待三好长庆的到来。不过,船舱门口却发生了一些小争执。
“三好殿下,随身物品必须接受检查才可带入船舱内。”朝比奈泰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隐隐还有脚步横跨的声音。
“没有必要,不过是故人留下的小物件罢了。”屋外又传来了一个陌生的男声,比雨秋平想象得要潇洒随性许多,估计就是三好长庆了吧。
“那也不行。”朝比奈泰平可是出了名的死脑筋,应是拦着三好长庆不让他进来,“必须要检查,这是红叶军的规矩。”
“请便吧,但是请不要翻乱。”三好长庆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无奈,似乎潜藏着对眼前少年斤斤计较的不理解。
屋外传来细碎的声音,朝比奈泰平应该正在检查三好长庆带着的东西。雨秋平隐约听到,朝比奈泰平有些意外地“咦”了一声,但很快就确认无误道,“好了,您可以进去了,请吧。”
三好长庆孤身走入船舱内后,雨秋平就借着昏暗的灯光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三好长庆已经快60了,可是面容却比实际的年龄要年轻不少,看起来也就50不到的样子,一身宝蓝色的武士服显得人也颇为精神干练。他手拿着一个木匣子,估计就是朝比奈泰平刚才检查的东西,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不过既然三好长庆没有主动说,雨秋平为了在气势上不落下风、也不给三好长庆可乘之机,便也不打算主动去问。
“雨秋治部。”三好长庆在雨秋平的对面坐了下来,没有行礼,而是微笑着问候道,“别来无恙。”
“三好修理说笑了,你我何时见过?”雨秋平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道,“不知三好修理连夜赶来见我,有何贵干?”
“来赌博。”三好长庆简短地答道,同时抬头看了雨秋平一眼。
“打赌,赌什么?”雨秋平虽然觉得这样提问会让自己显得被动,但他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三好长庆是想干什么。
“不是打赌,是赌博。”三好长庆更正了雨秋平的手法,端起了他身前斟好的茶水。
“赌博?”雨秋平闻言有些诧异,又看了一眼三好长庆带来的木匣子,莫非那里面装的是赌博的道具?“三好修理不辞辛劳、不避危险,大半夜孤身一人潜入我军找我谈判,就是为了赌博?”
“没错。”三好长庆似乎并没有觉得雨秋平那一长传的话有任何不妥,云淡风轻地答道。
“就在不久前,十河殿下还差点杀了我,您又是怎么知道我还活着的?”雨秋平先抛出了一个问题。
“赌的。”三好长庆轻快地答道。
“令弟已经阵亡了。”雨秋平于是也选择了简短的句子。
“我知道。”三好长庆微微叹了口气,脸上的神色波动了一下,“他和我发过誓的。既然你活着,他肯定已经不在了。”
“既然三好修理在今天下午还布下如此狠辣的杀招来袭击我,现在又为何会孤身来我的旗舰谈判?前后的反差不会太大了吗?而且三好修理,不怕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您可是织田家的头号敌人,这样自投罗网,未免太随意了些。”雨秋平一连三次发问,目光则在三好长庆的脸上不断打转,试图观察出一些端倪。
“首先,不是来谈判的,是来赌博的。”三好长庆放下茶杯,伸出三根手指,逐一收回,“其次,实不相瞒,若是能杀掉治部殿下那既然是最好的。但既然不成,赌徒永远会做出当下的最佳选择。”
“第三,治部殿下一诺千金的好名声可是来之不易,又怎会赌上自己的名声来对我不利呢?”
“之前一个人和我说过,所谓一诺千金的好名声,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第一次的背叛卖个好价钱罢了。”雨秋平用北条幻庵的话不咸不淡地回敬道。
“治部殿下看得起我,居然觉得我值这个价?三好家如今已经是日暮西山、穷途末路,如何值得治部殿下舍弃名声也要解决?”三好长庆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道,“要我说,当今天下唯一值得起这个价格的,就是织田信长的项上人头了吧。”
“放肆。”雨秋平沉声呵斥道,手也狠狠地在桌案上一拍,“你连夜赶来是为了寝反的吗?眼看三好家走投无路,所以想策反我?”
“蒯通劝韩信的故事,治部殿下没有听过?”三好长庆露骨地举出了蒯通劝韩信背叛刘邦、三分天下的典故。
“没有。”雨秋平冷冷地回绝道。
“也罢,反正我此来也不是为了所谓的寝反。”三好长庆调整了一下坐姿,正襟危坐地道,“我说过,我是来赌博的。”
“赌博?那赌注是什么?”雨秋平把身子微微前倾,低声问道。
“这场战争的结果。”三好长庆摊开双手,浅笑着答道。
“你的本钱比我少多了,你怎么和我赌?”雨秋平耸了耸肩,轻笑了两声道。
“这个答案,我早在20多年前就告诉过治部殿下了。治部殿下您,可真是健忘啊。”三好长庆在一头雾水的雨秋平前自顾自地笑了一下,随后取过那个木匣子,当着雨秋平的面,缓缓地打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10张木制的扑克牌。5张在对面,5张在自己这边。扑克牌上用毛笔写着牌面,自己这边的是3张J和一张K,对面则是3张Q和一张10。两边还各自有两张倒扣着的底牌,不知道是什么。
这不是梭()哈的玩法吗,怎么会在这个时代…
等等……
记忆的潮水骤然涌来,那是20年前,自己随濑名氏俊上洛,在一家赌场里遇到一个大叔。因为连续失手,雨秋平为了找回场子就把“梭()哈”的玩法交给了这个大叔,还自制了木质扑克牌。眼前的这个牌面,正是当年那场没有进行完的赌博。临走前,双方还做了这样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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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原来你在这里!”就当两人准备亮牌时,一个濑名氏俊的侍卫突然冲了进来,“殿下叫雨秋大人立刻回去,有急事!”
“诶!急事么!”雨秋平边说边想去亮牌,“我先把牌亮了…”
“大人!急事啊!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赌博!”那个侍卫不满地嚷道。
“没事,阁下有事,先离开便可。”大叔笑道,“这么惊心动魄的时刻,草草地翻牌,就失去了不少趣味,改日等你有空再一起亮牌好了。”
“那就先告辞了!筹码也先放在那里了!”雨秋平笑着告别,然后带着众人匆匆离开而赌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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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中年人。虽然容貌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但是他和20年前那个对赌大叔的影像还是缓缓重合。
“你是三好长庆…”雨秋平用手颤颤巍巍地指着三好长庆,没头没尾地说出了这句话,让周围的众人都是一脸疑惑。
“是我。”三好长庆点了点头。
“你边上的荷官…还有边上那个壮汉…”雨秋平只觉得脑内的记忆一下子都联系起来了,恍然大悟地站起了身,“三好义贤…十河一存…我都见过的…当时怎么没反应过来,就是他们…那另外那个船老大,莫非是安宅冬康?”
“不错。”三好长庆进舱以来第一次向雨秋平行了一礼道,“多谢治部殿下当日指点迷津,才让松永久秀的阴谋败露啊。”
“我原以为这件事是拐弯抹角才传到你们耳朵里的,没想到这么直接。”雨秋平自嘲地苦笑了两声,随后又一屁股坐了下来。三好四兄弟免于先后离世的命运,雨秋平早就猜到是自己那次不小心在谈话时泄露了历史所致。万万没想到,他居然直接那四兄弟前世的死因泄露给了三好四兄弟本人。
“谈正事吧。”三好长庆没有继续和雨秋平叙旧的意思,而是干脆地道,“既然想起来了,那想必你也已经记起我当时说过的话了吧。该怎么样,才能让本钱少的一方也能和本钱多的一方堂堂正正地赌一场。”
雨秋平看向了三好长庆,后者眸中精芒一闪,那阔别20年的熟悉的威压顿时传来。雨秋平立刻回想起了,当年三好长庆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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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果然不如老板啊。”雨秋平自愧不如地叹气道,“本以为换了这个玩法,老板肯定不是我对手。可是在老板的心理战下,我却是毫无还手之力啊。”
“哈哈,这可不是你的错。”大叔摇头道,“我看起来比你有钱啊,亏了这十贯也不心痛,所以才能如此随意地梭()哈。若是你和我一样有钱,肯定就不会轻易退缩了。”
“哈哈,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一切计谋都是要以实力为基础展开的啊,这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啊。”雨秋平随口答道。
“有见地,这话在理!”大叔哈哈大笑,“可笑的是,不少人却看不出来啊。”
“不过,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让我们在赌博时,能够公平一些。”大叔笑道。
“老板请直说。”雨秋平看着荷官洗牌,嘴上问道。
“以命为注,如何?”大叔玩味地凝视着雨秋平的双眼,眸中精芒一闪,让雨秋平着实感到一阵胆寒,背上也隐隐渗出了冷汗。只那么一瞬,雨秋平竟然感到了巨大的威压。但是那威压转瞬即逝,似乎不是眼前这个大叔散发出来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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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以命为注?”雨秋平的眼中也是锋芒毕露,毫不畏惧地和三好长庆对视,硬生生把这威压顶了回去,“我胜券在握,凭什么和你赌?”
听到谈判进展到这种程度,随侍在雨秋平身后的本多忠胜和森长可都是把刀摁在了刀柄上。三好长庆如果有任何异动,他们完全有把握在瞬间制服他。
“赌的不是你的命。”三好长庆微笑着摇了摇头,眼中的精芒骤然消去,但是嘴上说出的话却是让雨秋平瞬间汗毛倒竖:
“池田恒兴,佐胁良之,森可隆,还有15000名织田家援军的命。这样的赌注,可还入得了治部殿下的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