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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二章 动摇

  等到下间赖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妙。

  “我在这里愣了多久了,万一红叶军从这个豁口冲进来怎么办?”他抬起头来四处环顾,发现整片南城不是死伤者就是惊慌失措、四处逃窜的信徒,根本没有办法组织抵抗。

  恐惧涌上心头,下间赖廉准备立刻就跑回东城调部队来堵住城墙的这个巨大豁口,直到他偶然听到了身边几个人哀嚎着的信徒的对话,才让他意识到了更大的恐惧。

  “天呐…发生了什么?”一个妇女抱头痛哭道,不能接受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这是雷劈了吗?”一个老年信徒瘫坐在地上,他已经屎尿横流而不自知,举着苍老的手指着那个豁口,“这是被雷劈了吧…这是雷劈吧。”

  “天呐…神佛怒了!天谴啊!”一个小伙子抱着头一路从南城的废墟内跑了出来,不管不顾地逃离现场,在一片混乱嘈杂的人流里,他一下子撞翻了那个老爷爷。

  “可是为什么会劈俺们啊…”那个老爷爷难以置信地捂着嘴,“为什么劈俺们…侮辱佛像的不是那雨秋平吗…为什么神佛要降下天雷劈俺们!”

  “爹,叔,你们在哪里啊!”此时,废墟旁,一个年轻的信徒正不断刨着碎石堆,却只是不断挖出残肢断臂,绝望的他跪在废墟上放声大哭道,“为什么神佛要劈俺们啊!俺全家都信佛啊,每早每晚都拜佛的啊,每年的收成都交的啊,为啥要劈俺们啊!为啥啊!”

  “被雷劈了!”

  “神佛降下天雷劈俺们了啊!”

  “饶了俺吧,南无阿弥陀佛,饶了俺吧,佛祖慈悲!”大量大量的信徒在乱窜之后纷纷跪了下来,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都双手合十不断吟诵着佛法,向神佛求饶,“息怒啊!息怒啊!俺们死罪啊!”

  整个南城,已经彻底不可收拾了。下间赖廉怔怔地站在人堆里,思索着那个被无数次提起的话题——

  “是啊,神佛为什么不劈雨秋红叶,而是劈我们?”

  ·

  此时,织田家的本阵内。

  “天呐,这都不进攻吗?”森长可见状觉得雨秋平不可理喻,急得差点冲上去抓住雨秋红叶的衣襟,幸亏被森可隆拦住了。

  “整个南城都废了,城墙真被你那土龙攻炸出口子来了!现在去打,南城唾手可得!”

  “垮掉的只是南城,石山御坊城中还有大量的信徒和僧兵。和他们巷战,损失同样不会小。”雨秋平摇了摇头,随后指了指四周,“而且你看看周围,现在的士气波动极大,你真的能控制得住手下吗?”

  森长可闻言扭头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数万不知情的织田军,此刻也都以为是“神佛降下天雷”,一个个跪下来祈祷。虽然也有很多人为了神佛劈了敌军而欢呼,但是更多的人却是诚惶诚恐,不断地祈祷,生怕惹恼神佛劈了自己。

  “那这么好的机会你就放过了?”森长可追问道。

  “急什么。如果爆破能成功,打这城还会费尽吗?等我把所有的城墙都炸塌了,你们再冲不迟。”雨秋平笑着摇了摇头,“炮组,一刻不停地轰击我们在南城的爆破点,不要让本愿寺军有机会挖开爆破点发现下面的端倪。工兵队,你们再去东门,再来一遍一样的土龙攻。”

  ·

  当晚,石山御坊城内。

  下间赖廉在冷静下来后,紧急进行了部署调整。虽然红叶军正一刻不停地炮击着豁口,但是织田军显然也因为天雷而受到了惊吓,没有趁机进攻,这简直是让石山御坊死里逃生。下间赖廉把南城那些因为遭受了雷劈而士气崩溃的僧兵和信徒全部调到了其他各城,而从其他城墙抽调了人去戍守南城。同时,他还紧急在南城三之丸和四之丸之间加修工事。

  晚饭时,北城一处吃饭的灶台边。屋里的七八个信徒都面面相觑,没有人动筷子——因为就在房门口,坐着两个刚从南城调来的人。即使已经给他们盛了饭,他们却看都没看碗筷一眼,就是抱膝坐在那里,一句话不说——从中午开始就这样了。

  终于,一个脸上有道疤痕的青年忍不住开口道:“南城真的被雷劈了?”

  他话一出口,两个信徒中的那个年纪大一点的大叔立刻就全身哆嗦了一下,他立刻跪好,双手合十,不断地念着佛号。而另一个信徒年纪轻一些,但是明显也吓得有些木讷,结结巴巴地答道:“对…对啊…整个城都给劈没了,死了不知道多少人。”

  “真的是雷劈啊?”那个疤痕青年难以置信地问道,“我们北城就听到一声炸响,然后您们那边就全是烟了…”

  “对…雷劈…雷劈啊,几万人都看到了…”南城的生还者继续磕磕绊绊地低声道,“那雨秋红叶说俺们的教义假的,说真正的正宗教义是…俺们啥都不要干,只要心里信佛就可以去净土。”

  “这不是老早就有的谣言了吗,大师们都说过是假的了。”疤痕青年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

  “是啊…是…俺们当时都不信,就骂那雨秋红叶…全城的人都在骂…然后那雨秋红叶就说…就说俺们信假教义,神佛怒了,要降天雷劈我们…俺们当时还是不信,都说真的要下天雷也是劈雨秋红叶…”

  “然后天雷就劈了南城?”疤痕青年问道。

  “嗯。”青年信徒点了点头,边上那个中年的信徒闻言又是一哆嗦,吟诵佛号的速度变得更快了。

  “活见鬼了,真的有天雷劈城的事…要不是…要不是亲眼所见,俺打死也不信,神佛居然会劈石山御坊啊…”那个中年信徒哆嗦着开口道,“疯了…怎么会劈俺们啊…为什么不劈雨秋红叶啊…”

  中年信徒的话让屋子内再次陷入了沉默,没有人去动眼前的伙食。而在整个石山御坊城内,无数的信徒此刻都像这间屋敷里的信徒一样,陷入了沉默。

  良久后,又是疤痕青年怯生生地低声道:“会不会…那雨秋红叶说的是真的…咱们的教义是假的…”

  他话一出口,立刻遭到了所有人的指责。不过这一次指责,比起早上南城城头的怒斥要弱得多了,大家都是说了几句,就不再开口。

  “法主大人不可能骗俺们的吧…”一个老婆婆低声道,句子结尾却加了一个不确定的语气词。

  “雨秋红叶说法主大人也被大师们骗了…”疤痕青年再次低声说出了一个大家不愿意面对的可能。过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俺也确实看到过,有大师拿着银子去逛鲸屋…”

  “瞎说什么呢你!”他身边的信徒马上就指责青年,可是自己的声音却越来越弱,最后只是低声道,“不可能…”

  “那为什么雷劈我们不劈雨秋红叶?要是雨秋红叶撒谎的话…肯定该劈他的吧。”疤痕青年有些委屈地补上了一句。

  “大师不是说,那是雨秋红叶用了妖术,才降下天雷的吗?”另一个信徒忍不住插话道,“是妖术,肯定是妖术!”

  “那咱们的神佛为啥镇不住妖术…”疤痕青年又嘀咕了一声,让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知道是谁先动了筷子,反正大家最后还是吃起饭来,没有人再去讨论那沉重的话题。疤痕青年缓缓地把手深入怀中,摸了摸那枚“鸦”的信物,以细微的幅度笑了一下。他知道,在本愿寺内,无数他的同僚也正在执行相同的任务。

  ·

  与此同时,石山御坊佛堂边的会客厅内,本愿寺所有高层的坊官齐聚一堂。

  “勉强是把城内弹压住了。”下间仲孝急匆匆地从屋外赶来,“我们让所有僧人统一口径,就说那是雨秋红叶的妖术,是五雷轰顶,绝对不是神佛在劈我们。”

  “可是还是暗流涌动,不少信徒估计都没信。”下间赖龙面色铁青地道,“不好办。”

  “这世上居然真的有人能唤雷出来…”下间仲孝还是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肯定认为是假的…现在看来,古时传下的不少阴阳术,搞不好都是真的,只是后人不会用罢了。”

  “那现在雨秋红叶会了这妖法,还装模作样地把自己扮成是什么净土真宗明国本山的使者,动摇我们士气,该如何是好?”本愿寺教如,也就是本愿寺显如的儿子,摊开手大声问道,“再不想办法,城内的信徒就都要相信雨秋红叶那伪教了!都会认为是我们篡改了教义,都会认为是佛祖对我们动怒才降下天雷的啊!”

  “雨秋红叶正在东门外修祭坛。”下间赖廉有些沉闷地开口,提醒了大家这个不容忽视的事实,“估计还想再来一次,用雷劈东城。”

  “您不是觉得那是土龙攻吗,现在查的怎么样了?”本愿寺教如没好气地看了下间赖廉一眼,他从一开始就对下间赖廉提出的这个假设嗤之以鼻。土龙攻他又不是没见过,最多就是把城基烧毁,让城塌下去。现在这城是整个儿被炸飞的,怎么可能是土龙攻?肯定是五雷轰顶。

  “没有进展。红叶军一直在对南城炮击,人过不去。”下间赖廉摇了摇头,“我打算直接在东城开挖水渠,用水灌坑道…”

  “怎么可能啊,叔,您是不是老糊涂了,还想着土龙攻呢?”下间赖龙也站出来帮腔道,“土龙攻怎么可能把城墙炸飞?红叶军那天用火药,连几尺宽的坑道都炸不开,哪能炸开几丈高的石墙?不少城头的信徒都看到天上有雷降下了,还能有假?”

  “是这样吗…”下间赖廉闻言叹了口气,“我当时没看南城,也不知道爆炸的瞬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别管这些了,如果不能想办法治这妖术,石山御坊就完了!城也要炸没了,人心也要散了!”本愿寺教如使劲拍了拍榻榻米,高声道,“等到雨秋红叶再做法,咱们把所有高僧都请上东城城头,让他们也做法辟邪,再撒狗血!想办法镇住那五雷之术!”

  “只能如此了。”下间仲孝和下间赖龙都叹了口气,下间赖廉闻言也是点了点头。只有法主本愿寺显如一直坐在主位闭目坐禅,一句话都没说。

  “父上,您怎么看?”本愿寺教如看向自己的父亲。

  “依你们的意思去办。”本愿寺显如点了点头,随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看了眼众人,之后低声道:

  “你们有没有想过,或许雨秋红叶说的是真的呢?我们的教义是被先辈篡改过的。”

  本愿寺显如的话让大家都是一颤,僧侣们互相躲闪着彼此的眼神,没有人说话。最后,还是本愿寺教如站出来道,“怎么可能啊父上!这雨秋红叶一看就是泥腿子,随便扯出来的教义!当年在纪伊,就是他乱来!若是真的,他怎么会早不说晚不说,现在才出来说?以前也从没听过他是净土真宗的人啊,怎么可能是明国净土真宗本山派来的人!”

  本愿寺显如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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