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仓城,是尾张国上四郡守护代的居城,岩仓织田家和清州织田家的地位基本相同,都是织田家嫡流,身份要比出身庶族的织田信秀要高。
可要说起心性和能力,这岩仓城主织田信安,比清州城的织田信友还要不如,一生都没想过反抗尾张之虎。
从长辈那里论起,这织田信安和信长还有一层亲戚关系,对方的正室是织田信秀的妹妹秋悦院,也就是信长的亲姑姑。
但辈分大不见得年龄就大,身为信长姑父的织田信安,此时只有28岁,只比信长大14岁。
因此即位伊始的织田信秀,欺负上四郡守护代织田信安年幼,在他身边安下了“双保险”。
除了秋悦院,在岩仓城的东北方,有织田信秀二弟织田信康所在的犬山城,这兄妹二人一内一外,帮长兄间接地将尾张上四郡把控在了织田弹正忠家手中。
不过最近情况有些变化,织田信康刚刚战死在加纳口合战当中,继任者是他的嫡子十郎左兵卫信清,据池田恒兴说,那是个一脸阴郁的少年,似乎对长期压制自己父亲的伯父,也就是织田信秀心怀着不满。
而秋悦院这边,渐渐地也不再和长兄织田信秀频繁地走动了,原因很简单,她自己的儿子织田信贤也长大了。
对于这个女人来说,一生中最重要的男人既不是老去的父亲,也不是相伴了半生的丈夫,更不会是强硬霸道的兄长,最终她的心思,都放在了自己的儿子身上。
织田信贤会是下一任的岩仓城主,这是此时无需质疑的事情,所以作为织田信贤的母亲,秋悦院也开始为儿子的岩仓织田家打算了。
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信长并不是很清楚,但眼前这个内向的小家伙,是自己的表弟,这件事看来他已经明白了。
“你就是信贤?”信长手持着马鞭向众人簇拥的少年指了指,问道:“你现在应该有13岁了吧?”
如此做派让对方的手下怒不可遏,以高大少年武士为首,纷纷拔刀出鞘,刀尖指向信长他们,眼看一场冲突就不可避免了。
“您是?”那个叫做织田信贤的少年终于开口说话了,就见他犹豫了一下,问道:“吉法师表兄?”
“你见过我?”信长很惊讶,岩仓织田家作为嫡流,很少会放下身段主动与织田信秀一方联系,年纪渐长以后,织田信安心中也积攒了不少怨气,近些年来更是音讯全无了。
这种消极对抗生闷气的方式,在织田信秀眼里就像耍脾气的孩童一般,自然是一笑了之的,他只要掌握着岩仓织田家的家政就好,至于信安夫妇是怎么想的,他并不关心。
因此,信长自度应该是没见过织田信贤这个孩子的,对方却一眼就猜出了自己是谁,这就让人觉得有趣了。
“你怎么猜到的?”信长将左手上的猎鹰递给手下,跳下马来,向对方走近了几步。
信长的反问已经证明了少主的推断是正确的,织田信贤的侍童们看到信长靠近,都紧张起来,因为听说织田信长这个人行事风格往往出人意表,天知道他会对自己家少主做出什么事来。
“信……信长公子,请……请别过来,有话站在那里说就好了。”
刚才还颐指气使的高大侍童,现在也变得结结巴巴的了,谁都知道织田信秀才是这尾张国真正的霸主,在他面前织田信安都忍不住会瑟瑟发抖。
“我和母亲曾在过年的时候去拜会过舅父……不,备后守大人。”织田信贤倒是没那么紧张,毕竟也是出身守护代世家,胆量上要比身边的下人们强得多,“吉法师表兄与备后守大人长得很像,再说会以这身打扮参与鹰猎的,整个尾张国内我也想不到另外一个人了。”
“我已元服,现在叫织田三郎信长。”信长面对众多闪着寒光的利刃,终于还是停下了脚步。
看来对方说得并不是近几年的事情,早在去年信长就已经元服,元服后大多数人就不会再使用过去的乳名了,当然亲密的长辈偶尔是改不过来的,只好任由他们乱叫了。
“哦,信长公子。”织田信贤恭恭敬敬地行礼,并吩咐手下道:“大炊助,将那山雀交还给信长公子的人吧。”
“这……”那名叫大炊助的高大少年武士心有不甘,还想再说什么,但被织田信贤的眼神阻止了,耷拉着脑袋挥手,手下人将两只山雀给信长一方送了过去。
“不必,既然是兵卫捉住的,就留给你们好了。”看到津田左马允他们伸手去接那死山雀,信长阻止了他们。
信长本来的目标也并不是这些可有可无的猎物,他只是想让手下人在鹰猎的过程中得到更多的锻炼,战利品只是激励他们奋勇争先的一个凭证。
被织田信贤他们这么一搅合,这一趟可就算是白忙乎了,若是还接受对方已经猎到手的山雀,那可就丢大人了,反倒让属下更重视结果,忽视了过程中能力的积累,起到了适得其反的效果。
听到信长如此说,津田左马允和中川右卫门尉悻悻地缩回了手,谁知就在此时,一个变故突生。
就见信长冷不丁地飞起一脚,正踹在那个大炊助的小腹上,一脚就把对方蹬飞了,手中的大刀也脱了手,摔在地上叮当作响。
这一下来的太突然,所有人都愣住了,但片刻之后又都反应了过来,织田信贤一方利刃向外,此时紧紧地聚在一起,把织田信贤围在当中,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信长忽然的暴起是对他们发起进攻的信号。
另一边信长的侍童们似乎也是这么认为的,虽然出来鹰猎并没有带多少刀剑,但手中的长枪和弓箭,此刻也都指向了岩仓城的众人,一场流血事件眼看着就要再次爆发。
“干什么?别那么紧张,把武器都放下。”信长摇了摇头,呵斥着自己这边的人,然后转头向织田信贤说道:“兵卫,你的人打了我的人,我现在还回来,很公平吧?”
原来如此,这时大家才明白信长刚才这一脚,只是在为中川右卫门尉报仇而已,他也并无意挑起两家的进一步争端。
中川右卫门尉很感动,当信长喝止了他们接收对方递过来的山雀时,说实话他的心里有些委屈,每个男人都不喜欢被欺负,但信长是主公,他说的话必须要遵从,中川右卫门尉必须忍。
但积怨很可能就在这个时候埋下了,一个不能为家臣出头的主公,很快就会被属下所抛弃,这是职场上万年不变的真理。
信长深谙此理,山雀我们可以不要,但那一下他必须还回来,现在看来,信长这一脚恐怕比中川右卫门尉挨的那一下要重得多,因为那个大炊助躺在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
“很公平。”织田信贤说完,招呼众人将大炊助扶起来,再次向信长躬身行礼后说道:“信长公子,那我们就此告辞了。”
信长点了点头,看着岩仓城的人离开了。
织田信贤,很有趣的孩子,信长心里默念道,刚才他那一脚不仅是在为中川右卫门尉报仇,还有一个理由他并没有说出来。
他是在试,试这个名叫织田信贤的少年,究竟能忍到什么地步。
结果让信长吃惊,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冷静,让他对织田信贤刮目相看。
隐忍,和懦弱不一样,那是拥有大智慧的人才具备的力量,织田信贤比他懦弱的父亲,要强得多。
也许他在未来会是自己的劲敌吧,信长忽然笑了,这小小的尾张国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