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少主入座。”
织田信秀的小姓招呼着远来的信长,把他引导到古渡城正殿里,那个属于织田家少主的位置,就见昂首进殿的信长,一屁股就坐了下来。
跟在他的身后的,是他仅存的两个家老——林佐渡守秀贞和平手中务政秀,也都各自迅速地找到属于自己的座位。
信长环顾了一下,发现在他们到来之前,织田家其他的人大多已经到了,他们此刻全都不苟言笑地端坐着。
就连信长进来的时候,也不过只有几个相熟的家伙,微微地颔首示意罢了。
看这样子,织田家知行在200贯以上的家臣,都被要求参加了此次会议,真可以称得上是重臣群集了。
那其中,还有信长同胞弟弟织田堪十郎,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和服,正端正地盘腿坐在蒲团之上。
发现信长在看着自己,织田堪十郎露出彬彬有礼的微笑做回应,那样子真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啊。
可惜他骗不了信长,堪十郎身后坐着板着脸的柴田权六,他倒是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信长的讨厌。
也许是因为之前结下的梁子,或是看不惯信长的做派,但不管怎样,信长都明白这少不了织田堪十郎的煽风点火。
当所有人对信长的厌弃程度达到顶点,那自己的机会就来了,信长知道对方是这么想的,并且也努力地在这样做着。
“主公到!”
就在此时,信长的思绪被唱喏的小姓打断,通往后殿的拉门被跪坐在门边的侍童伸手拉开,织田信秀从中大步走了出来,随即坐到了殿中的主位上。
“对于在小豆阪发生的此次战斗,大家有什么想法?”织田信秀开口便问了一个让众人颇为尴尬的问题,在场众人除了少部分以外,基本上都参加了三月十九日的小豆阪合战。
但战役的结果是,织田方在战场上全面地崩溃了,所以一时之间竟无人答话。
当然,也有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比如说信长君臣三人,全都没有亲赴战场,所以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盛重你说。”织田信秀开始点名发言。
“这……属下认为主要是因为冈部真幸的伏兵突然出现,冲散了我军的阵型,这才……”佐久间盛重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几不可闻的地步,因为他发现织田信秀的脸色越来越冷峻。
“错错错,盛重你看到的只是结果,完全没有反思我们为什么会中了对方的伏击。”织田信秀粗暴地打断了佐久间盛重的话,大声叫道:“权六你来说。”
柴田权六把身体前倾,双手握拳支着地面,同样地大声回答道:“属下以为,是由于我们缺乏应对变化的勇气,这才被冈部真幸打了个措手不及,若是我军的兵士们更勇敢一些,那战斗的结果……”
“胡说,难道让织田家的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勇敢?”织田信秀虽然像是在夸赞柴田权六的武勇,但实际上还是否定了对方的想法,把战斗的胜败归结于个人的意志,这太违心了,理性的尾张之虎既不寄托于神佛的保佑,更不会把身家性命托付在人的一念之间。
看到众人再次默不作声了,织田信秀只得继续问道:“你们谁能说清此战今川家一共有多少人马?”
“这……”所有参加过战斗的人,都面露难色,因为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难了,直到双方撤离战场,织田家一方还没摸清楚对方究竟带了多少人前来挑战。
“说不清,是么?”织田信秀脸显失望的表情,“这次我们完全被雪斋那个老秃驴给耍了,就是相信了探子看到的兵力部署,我才会在没搞清楚对方是否还有后援的情况下,把预备队投入到战争之中。”
说罢,织田信秀烦躁地闷哼了一声,一想到被太原雪斋玩弄于鼓掌之中,尾张之虎心中就一阵不爽。
众家臣都把头贴在了地面上,当织田家主心情不好的时候,谁都不想触这个霉头。
当然也有不怕的傻子,比如说信长,现在就乐呵呵地注视着满脸愠色的便宜老爹。
“怎么?三郎你有话说?”最终还是被织田信秀发现了他在偷笑,织田家主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嗯。”信长点头答应着。
“说来听听。”织田信秀一反常态地没有发火,而是允许信长发言,有熟悉信长的家臣们手心里都捏着一把汗,心说这家伙不要再说出什么傻话来惹恼主公吧?
“父亲觉得是因为探子被耍弄了?”信长反问道。
“当然,他们将错误的情报呈报给我,所以我才做出了错误的决断。”织田信秀坚定地如此认为着。
“可是在父亲投入预备队之前,我军就已经支撑不住了,不是么?”
信长已经看过战斗的简报,在织田信秀下令投入预备队之前,今川家利用有利的地势,逐渐占据上风,织田军虽然勉强维持住了队列,但仍然被向西击退达一公里之远。
“哼。”织田信秀不满意地哼了一声,环视了在场的众人,就见他们都惭愧地把头低了下来,证明信长说的是实情。
“所以儿子觉得我军还是准备不足,今川氏为了攻占西三河,已经提前把战线推进到三河田原城的附近,加上松平家是他们的附庸,所以对方兵力的收发都很自如。”
织田家臣中的有识之士,低垂的眼睛俱是一亮,想不到这行为举止看似傻瓜的信长,竟有如此高见。
“那依你看,咱们应该如何做?”织田信秀眯缝着眼睛,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们该把家中的战略重心前移,这样才能应对敌方的进一步侵袭。”信长顿了顿说道:“比如说在末森筑城。”
“拿地图来。”织田信秀吩咐着身边的小姓,对方飞奔着取回了周边的局势地形图。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聚集在这张摊开的地图上,图上的高山河流和各个支城,都被标注得一目了然,于是大家都明白了末森的战略作用。
“诸位都明白了么?”织田信秀用询问的眼神扫过在场每一个家臣的脸,继续说道:“我们将兵力和粮草向末森城聚集,他将成为我们织田家攻略三河国的桥头堡。”
“老臣已经将筑城的材料准备停当,预计三个月内就可竣工。”平手政秀忽然插嘴道。
“嗯,到时我也会将居城迁过去。”织田信秀补充道。
至此在座的众人才明白,原来这父子二人是在唱双簧呢,今天所谓要宣布的大事,就是织田家本城将向新建的末森城迁移之事。
织田家经过加纳口和小豆阪接连两次大败,家中的元气大损,凝聚力也已经远不如前了,所以织田信秀才用这种方式推动战略重心的东进。
虽然对攻略三河不太感冒,但提前到达古渡城的信长得到织田信秀的授意,这才配合他完成了这一出戏。
与此同时,织田信秀还做出了如下的几个重要决定:荒子城的前田家成为林秀贞的与力,比良城的佐佐家成为失去家老的信长直臣,而佐久间盛重将成为即将元服的织田堪十郎直臣,佐久间盛重的三弟,还要娶柴田权六的妹妹为妻。
这些安排绝非偶然,织田信秀在着意地对家中势力重新进行洗牌,而其目的无非是稳固自己作为家主的统治权,以及为下一任家督顺理成章继承家业打下好的基础。
总之,信长很满意,在支持父亲对三河国的痴望之后,他也得到了相应的回报,以及培育自己势力的喘息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