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子那家伙回坂本城了吗?”
“是的,日向守大人今天一早,就出发回坂本城了。”
在安土城的四楼会议室里,信长正这样询问着兰丸,而家康和石川数正此时正坐在下座,品尝着来自京都的清茶。
“这个秃子,居然会如此大意,在宴会上出现臭鱼,我可真想把他给斩了。”
听到这话,坐在旁边的家康连忙尴尬的笑道:“这事还是怪我,请您不要责怪日向守大人了。”
家康在前几天的宴会上让织田家难堪,由于他具有高度的自我反省意识,反而觉得是自己犯了错。
“竹千代,这事儿不怪你,是他自己招待不周。”
“不过我听说您要剥夺他的丹波领地,甚至还要停了他的俸禄,日向守大人也许会记恨德川家……”
“哈哈哈!你多虑了,那个秃子我太了解他了,他没有那个胆子的,放心好了,我给他的惩罚都是他应得的。”
信长说完后就拿起眼前的茶杯,开始行礼同饮,对于光秀的严厉处罚,他好像根本不在意。
“竹千代呀!现在西边的毛利派遣三万大军前来,我派各路援军过去支援猴子,能否取得胜利呢?”一杯茶下肚后,信长悠悠的问道。
“老实说我认为高松城也许能攻下,但是今年应该攻不下别的城池了。”家康皱着眉头说道。
“嗯嗯,我也是这样想的,统一天下真是个缓慢的过程,也许我看不到那天了呀!”
听到这话,家康全身打了个冷颤。
“这里的风还真是大呀……对了,您刚才说什么?”家康漫不经心的说道。
“我说,统一天下的进度太慢了,我可能看不到统一天下的那天了,今年我都四十九岁了呀!”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从您上洛以来,平定近畿周边也不过花了十二年的时间,期间的敌人数不胜数,如今敌人已经逐渐减少,您又怎么可能看不到天下统一的那一天呢?”
“竹千代呀,我最近常常有这种感觉,总感觉自己的心不在自己的胸中一般,这种感觉我只有在元龟元年攻打朝仓家的时候有过啊,那次浅井家可是背叛了我,我差点死在越前。”
“那……那您就呆在安土如何?不要去前线那么危险的地方了。”
听到家康的建议后,信长哈哈大笑,声音好似要穿破屋顶。
“这就是佛家所讲的心有灵犀是吗?哈哈哈!我从来都不相信这些,我只知道一个人要是死了,那只是他到此为止而已,不要指望我会有什么宿命的想法,这天下的神佛都盼望着我跪地求饶呢!”
听到信长的回复后,在场的人都朝他投去敬佩的目光,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也只有信长能若无其事的说出口。
“所以,统一天下依旧是我的目标,我可没有打算停下来休息!如今中国战事吃紧,想来是没办法陪德川家的各位去四处游玩了。”信长对家康说道:“一到京都,我也要准备前往备中了。”
“这是自然,请您不用操心,我们游玩过堺港后,会自行离开回到远江的。”家康一点没有在意信长放他鸽子,反而很有礼貌的这样回复。
也许家康在与信长几十年打的交道中已经习惯了被信长放鸽子的感觉也说不定。
“话虽然这么说,但我还是会让信忠他们护送,你们就和信忠一起,先前往京都吧,我会在五月底到京都,那时候你们应该都已经去了堺港了吧!”信长用手掐着日子说道。
“中将大人吗?好的,我们会和他一起同行,至于我们的衣食住行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哈哈哈,什么中将大人?毛头小子一个罢了,老实说我都不认为他会取得天下。”
信忠是信长的嫡长子,在家臣里声誉很好,一向被认为是继承信长衣钵的不二人选,而信长一直以来也的确是将他当做接班人培养的,因此此时信长的话未免让家康产生了怀疑。
也许信长是为了安慰我的丧子之痛也说不定呢?家康心里这样认为。
“哈哈哈,放心吧!我是不会亏待信忠的,老实说我只是觉得打天下我们织田家的人还行,但是治天下,我们家族的人……所以我才会那样说信忠,但其实他是个好孩子。”信长再次哈哈大笑。
“打天下的人也可以治天下呀!”
“哦?你这样认为吗?但我觉得,如今的乱世,是可以用残酷的手段,让他们明白和平的宝贵,不过一旦天下一统,我们这种人便不是开创盛世的料子。”
“右府大人……”
“别紧张,我说的是一般而言,我可没有放弃治理天下的想法,但是自从和尚死后,我也偶尔想他的诗句,也许正如他所说的我的“心火”太旺了,不适合治理天下呢?”信长此时又俨然一副入道者的说辞。
“您不是一向不信这些嘛……”家康开始头晕了。
就在这时候,一阵凉爽的穿堂风吹过,信长的头发也被缓缓吹动,坐在下面的家康看到了信长少许星白的头发,原来信长真的老了。
家康认为:也许正是因为信长老了,他才会说那种话,也无所谓信不信。对于信长来说,他的话也许就是描述事物的一种方式,而他内心究竟信什么,至今无人能解。
“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信长此刻又托着下巴低语:“人生为什么会只有五十年呢?”
“那是诗歌而已,也可以是六十年,七十年……”
“不不不,从小我就特别喜欢人生五十年这句,换成多少年我都觉得韵味全失。”
信长这样聊天,可以说是把天聊的死死的,家康也只有不断的应承,好在他的这方面技术挺不错。当天他们就这样聊到天南地北,在安土城天守阁的灯笼挨个挂起时,家康等人才回到了大宝院的别馆。
随着夜渐深了,信长也从会议室挪窝,来到了天守阁的眺望台上,远处琵琶湖的湖水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珍珠一般的白。
此时跟在他身边的只有兰丸一人,周围的侍卫全部被信长撵走,他让人保持绝对的安静,只有兰丸允许陪伴在他左右。
为何浓姬和信长这两天都喜欢眺望远方呢?在这里的兰丸困惑不解,而由于信长下令要保持绝对的安静,兰丸也不敢随便提问。
“兰丸!你知不知道我为何要将坂本城转封给你们森家?”
长时间的寂静过后,信长终于开口,而他提的这个问题,兰丸并不好回答。尽管兰丸知道信长是喜爱他们森家,但如果这样说的话,那不就是说信长差别对待了吗?
“我知道,主君的大恩我们森家不会忘记。”想了一会儿,兰丸感激的打了个擦边球。
“那你们能和明智家好好相处吗?”
“能!我们都为主君做事,自然不会敌对。”兰丸马上回道。
听到这话,信长一声长叹,而叹气过后,信长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安安静静的离开了瞭望台,前往自己的卧室了。
连兰丸都不明白信长到底在想什么。
接下来的半个月,信长一直在布置中国的攻略,调兵遣将,积极的为统一天下做准备,已经四十九岁的他精力不减当年,千头万绪的事物被他处理的井井有条,就连信忠在京都留宿的事情,他也多次写信过去询问皇室是否有大事发生。
在他的布置下,现在织田家上下全身心的投入到对外作战当中:猴子正在与毛利作战,拓展织田家的西边势力,丹羽长秀和信孝远征四国,为降服长宗我部奔走,柴田胜家固守越前,并且不断出兵越中越后,而甲斐则有泷川一益看守。可以说在石山本愿寺投降之后,信长的整体战略就变成了由守转攻,他终于开始像传说中的那些英雄人物一般,在全霓虹展开他的攻势了。
下一步,就是更远的岛津和大友,最上和伊达,等到毛利家降服后,剩下的人也不可能再有什么行动。信长统一天下的梦想真正到了最后的阶段,说临门一脚也不为过。
天正十年(1582)五月二十九日,在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后,信长从安土城出发,当天就来到京都,居住在京都的本能寺里,而他的长子信忠则居住在附近的妙觉寺。
信长来京都的目的,是为了接见皇宫贵族(商讨关于官位之事),顺便给他们展示一下自己的肌肉,同时也是落脚休息,四十九岁的他对于舟车劳顿逐渐感到厌倦了。
“我们在六月一日开始接待京都的宾客,预计六月三日就可以启程出发。兰丸!告诉大家做好接待准备,京都的不少人都打算给我送礼呀!”
当信长到达京都本能寺的时候,信长就这样吩咐下去,周围的侍卫们听到这话也各自下去准备了。
六月一日夜,会见完一天的宾客后,信长和浓姬就沉沉的在本能寺睡去了,兰丸等人日夜守护在他们的身边,防范着不法之徒。
这一天直到凌晨,本能寺外的小路都刮着凉爽的晚风,行人渐渐消失,整个本能寺仿佛听着母亲的摇篮曲,安然的进入梦乡。
而信长却没有再看到第二天升起的太阳,桔梗“花”已经逐渐汇集到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