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秋高风怒号,秋天的小谷城已然没有春天的生气,从山下的赤尾曲轮到山顶的本城,整个城池都吹着秋天萧瑟清冷的秋风,树叶随风飘落,看上去十分萧条。而由于刚受到大风天气的侵扰,地面看上去亦十分杂乱,到处都有倒塌的树木。
八月二十九日,小谷城本城。
“报!京极曲轮目前正受到木下秀吉部下蜂须小六的猛攻!”
当浅井长政还在本城的会议室开会的时候,京极曲轮的守军就急急忙忙走进来汇报了他们受到攻击的消息。
浅井长政对于这一天的到来一点都不意外,自从接到朝仓义景死去的消息后,他也就算着日子等着信长进攻。
此时的他安静的坐在椅子上,眉宇之间,英气丝毫不减。
“守卫京极曲轮的是小野木土佐等人吧!他们都是我方的勇士,应该能够支撑住,对了你可打听到他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小野木土佐就是之前给信长送信的那位,那次的信件让信长的缰绳都扯成了一条直线,而信长也得到了一次难得的惨败。
“不太清楚,不过目前侍大将他们面临织田家的火攻已经陷入苦战。”
“火攻么……我听说竹中半兵卫咳血的消息还以为他也死了,没想到他还活着。”
“主君,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
当京极曲轮的守军这样问浅井长政的时候,围在他身边本城的将领也向他投去希望的目光,这些人到此时依然仰仗着这位只有二十九岁的年轻大名。
“我们唯有死守,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浅井长政并没有怎么花时间考虑,或者说他早就想好了,如今只有死守这一条路。他斩钉截铁的下达了死守的命令。
“是!”浅井家的将领们都立马回应了浅井长政,说完他们便各自下去准备作战了。
本城的浅井长政哪里会想到,局势变化的速度比想象中的还要快,就在他还在本城准备坚守个把月的时候,父亲浅井久政却提前向剧组要了盒饭。
浅井久政所居住的山王曲轮就靠近正在被猛攻的京极曲轮,因此浅井久政一大早就听到了士兵们的呐喊声,虽然声音来自他上面有些奇怪,但他却无波无澜的静静倾听。
在他眼前摆放着他最喜爱的菊花,黄色的花瓣在风中微颤着,像极了行将就木的老人。
“主君!大事不好了!”
这时候专门为浅井久政沏茶的福寿庵走进了山王曲轮的会议室,当他看到浅井久政还在这里欣赏菊花的时候,不由得神色变得更加焦急。
“哦,是福寿庵啊,有什么大事?”浅井久政略微抬头瞥了他一眼,随后又目不转睛的看着菊花了。
“主君呀!刚才得到消息,京极曲轮已经被攻破了!”
在木下秀吉定点爆破的攻势下,京极曲轮终于是攻下了,这也意味着浅井久政现在和浅井长政已经彻底失去联系。
“原来如此,你看上去太焦急了,还是坐下来先喝杯茶吧!”浅井久政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然而福寿庵此刻哪有喝茶的闲心,看到浅井久政这幅模样他又好气又好笑,大敌当前浅井久政像是成竹在胸一般,一点都不担心掉脑袋。
“主君呀!我实在没有喝茶的闲心呐!难道说面临如今的困境,您还有什么办法吗?”
“你觉得我有么?”
“这……我不清楚。”
看到福寿庵慌慌张张的样子,浅井久政一把抓住他的手让他坐下,而福寿庵也乖巧的像小鸡一样,立马坐在一旁。
毕竟,他并不是专职武将,只是浅井久政的朋友。
“福寿庵啊,老实说我还准备九月份去赏菊呢!这菊花果然还是要九月的最好看,就算是相近的八月,也是要不得的时节。”
“主君?!”
“你听我说完吧,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惜你现在的心境并不适合我告诉你我的想法,为什么呢?因为你还不够平静,不能承受菊花的美丽和残酷。”
福寿庵此时看着那些菊花,感觉十分辣眼,这些黄色的花对于战事根本毫无益处,而浅井久政却在这里附庸风雅,用四川话说叫“正当不正当”,用普通话说叫“有毛病”。
以前的浅井久政,听到战事的消息后,一定会站起身来,穿上铠甲出门迎敌的,然而现在的他却一副要死要死的态度,实在是让福寿庵受不了。
“主君!请您正面回答我的问题,面对如今这种情况,您可有什么良策?”
“没有,难道长政没有告诉你,我们的手段就是坚守么?如果失守的话,丢掉性命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呢?冷静下来吧,死亡也许不是件快乐的事情,但可以是件很快的事情。”
此刻福寿庵明白了:浅井长政已经大彻大悟,彻底放弃了抵抗,他在山王曲轮赏菊,正是等待着自己的死期到来。
在织田军的眼里,走到这一步都是浅井久政的狂妄自大,他也是导致浅井长政也变成反对信长派的罪魁祸首。但是在浅井军眼里,浅井久政是一位十分忠义的大名,即便打不过也要打,这正是乱世中浅井家得以立身的根本。
“刚才木下秀吉的使者来了,他说您如果投降的话,一定会保证您的安全!而且我听说备州先生也已经投降了!”
福寿庵原来已经接触了织田家的使者,这倒是浅井久政不知道的事情。
“哈哈哈,长政他会投降吗?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这种谎言可骗不了我,你可千万别信呀!还有,信长说投降就可以饶了老夫的性命吗?”
“不是信长,是他的大将木下秀吉。”
“都是一个人罢了,这种事情他的大将之言必定经过他的授意,然而福寿庵啊,信长是一个连八岁的爱王丸都不会放过的人,他难道真会饶了我们的性命吗?要知道四年前我们偷袭他的部队,他可是九死一生呐!如今我们面临他当年的情形,他怎么会不把我们碎尸万段,让我们品尝一下他当年受过的滋味呢?”
“所以说您是不愿意投降了吗?”福寿庵的额头上浸出汗水,他又站起身来,后退了几步使劲的将额头磕在地板上。
浅井久政转过头去,终于把目光离开了菊花。看着眼前的这位朋友,久政知道他是真的很想让自己活下去,而并不是想依靠着自己的投降而保命,如果他是贪生怕死之辈,那就不会再回到这间屋子了。
“是的,我和长政已经决定死在这小谷城了,从信玄公死后我们便有这种预感了,事情也正如我们所料呀!天道的变化真是无常,不过我一点都不后悔,因为如果我是信长,我也会这样对待他,乱世大家都已经做好觉悟了。”浅井久政一口气说出了心声。
他的回答中,有着古武者的风采,这时福寿庵终于明白,劝他投降已经是不可能了。
就在他们两人聊天的时候,木下秀吉的前锋蜂须小六的部队已经进入了山王曲轮,一阵激战过后,守城的士兵们尽管奋力抗战,却无法阻止北门被强行攻破。
本来木下秀吉的确是想劝降浅井久政,但算算福寿庵进去的时间已经很久了,木下秀吉明白这个泥古不化的大名果然是铁了心不投降,那就不能再浪费时间。既然浅井久政不投降的话,大可杀掉他谎称他已经投降而骗本城的浅井长政投降,而且市姬也在那里。
对于这个四十多岁的迂腐大名,木下秀吉是没什么好感的,给投降的时间自然也尽可能的压缩。还不到中午的时候,他就发布了冲锋命令,蜂须小六的部队立马像潮水一般涌入了山王曲轮。
“他们来了。”浅井久政举着茶杯,淡然的看着门口说道,此时的他已经能听到清晰的长矛舞动之音。
“主君!真是可惜啊,由于您不愿意投降,山王曲轮的士兵们会全部被杀。”
“事到如今你还要说这种话吗?福寿庵,你现在想过去的话还有机会。”
虽然浅井久政没有说清楚过去哪里,但两人都心照不宣。
“主君啊,你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是不怎么喝菊花茶的人呐,不过今天可以破例一次。”福寿庵长叹一声,端起了面前浅井久政早就为他准备好的茶杯。
“哟,这我倒是不清楚,原来你为我泡茶的时候并没有偷喝啊,哈哈哈!”
“哈哈哈!”
之后当蜂须小六的士兵们进入浅井久政所在的房子里的时候,浅井久政和福寿庵已经双双自杀了。他们的腹部流出褐色的鲜血,和彼此的鲜血混合在一起,两人的尸体并排躺在屋子当中。
秋天的微风吹过,在两人的尸体前黄色的菊花微微颤动,掉落下来几片黄中泛白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