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陵乡侯府。
“山君,今日的剑,你练得很好。”
夏侯玄就好像长兄一样,对于桓关怀备至,他笑着说道:
“山君,我来考考,你的《诗》,学的如何了。”
“好。”
于桓闻言,收剑归鞘,肃立一旁,俨然一个受教的学子。
夏侯玄暖暖一笑,朗声言道: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于桓稍加思索,也朗声诵道: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夏侯玄听了于桓的回和,满意的点了点头:
“山君,你背不错。不过你可知,这首黍离其中之深意?”
于桓挠了挠头,继而言道:
“不知其深意,只是,听起来,似乎让人觉得很伤心。”
“山君所言不差。”
夏侯玄点了点头:
“黍离,悯宗周也。周朝倾覆以后,一位大夫行至周朝宗庙宫室旧地方,谁曾想曾经的庙堂,已尽数变为了禾黍田地。那大夫悯周室社稷之颠覆,一时彷徨,不忍离去,而作此诗。”
“我明白啦,原来是怀念故国之悲……”
夏侯玄笑了笑,走上前去,摸了摸于桓的发顶:
“山君,今日振威将军吴季重家设了宴会,陛下特令京城上将们全部都去赴会,我虽白身少年,但我父亲与吴季重为东宫故交,如今父亲镇守荆州脱不开身,我自然要去代父赴会了。不如今日你随我前去赴会,明日再练剑如何?”
“真的吗?”
于桓听了这话,顿时开心的不得了,要知道,这些年于家家道没落,他平时能够吃饱肚子就已经不错了,哪里还能参加什么宴会,作为一个爱热闹的男孩子,这种热闹的场合,对他的吸引力可真的不小。
“当然是真的,山君今日表现不错,就当是给你的奖励。”夏侯玄心想,也该让于桓去见见世面了,于桓是师父的子侄,如今师父离世,自己不悉心照顾于桓,怎么对得起师父教导之恩?
还有,上次在自己举办的宴会上面,没能够确定谁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听说那吴质也是当年的从龙之臣,陛下的左膀右臂,今日宴会,实在是自己调查的不可多得的良机。
“哥,你什么时候去赴宴呀,要不要带我去?”
夏侯徽刚一听说宴会之事,便立即蹦蹦跳跳、兴冲冲的跑来后园找夏侯玄了,顾霆拦也拦不住。
“你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不太好,再说,到时候,那些满脸横肉、五大三粗的将军们喝醉了酒,耍起酒疯,看你怎么办。”
夏侯玄笑着对妹妹说道。
“谁说的,父亲也是国家上将,也喝酒,我怎么从来没有看到父亲喝的大醉还耍酒疯?”
一心想去赴宴的夏侯徽嘟囔着嘴,依旧不相信夏侯玄所说的。
“父亲文武双全、谋谟过人,是一代儒将,岂是那些一勇之夫所能相比的?”夏侯玄神秘兮兮的笑着说道:“听说今日,王忠将军也会到场,当年战乱饥荒,王将军他还吃过死人肉呢!”
“啊,是这样啊……”
胆小的夏侯徽闻言,顿时就没了心情。这件事情,夏侯徽倒是没有怀疑,因为父亲就曾经提起过此事,还说陛下还曾经故意开玩笑,在这位王忠将军的马尾巴上面栓过骷髅头呢!
“快去帮山君找一套衣服,我要带他去赴宴了。今天记得要看好阿摩哦,不要叫它再到处乱跑了。”
“知道啦。啰哩啰嗦的。”
――――
吴质的振威将军府本就坐落在洛阳城相当繁华的地段,加上今日众宾齐至,自然更加热闹非凡。
只见府外,吴府管家正率领府中僮仆准备着迎客、收礼等各项事宜,忙的不亦乐乎。而府门石狮子旁,则侍立着几名身披两当甲、手执长戟的卫士,这些威猛的甲士一看就让人不寒而栗,来往的行人宾客路过府门,都会不自觉的收敛行迹。
府外原本宽阔的街道上,此刻车如流水、马如游龙,人山人海,而且往来尽是些达官贵人、上将侯伯。
当夏侯玄带着于桓来到府外时,原本兴冲冲的于桓反而有些扭扭捏捏了。
夏侯玄明白于桓是被这气派的吴府大门、以及眼前威仪赫赫的人山人海给吓到了。夏侯玄笑了笑,安慰于桓道:
“咱们山君好歹也是个亭侯之爵、而且知书达理、剑术高超,不比他们差,不要害怕。”
“知道了,玄哥哥。”
于桓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不紧张。
“玄儿!”
夏侯玄听到人群中有人喊了自己一声,回头看时,发现原来是舅舅曹真。
“舅舅!”
夏侯玄跑到曹真身边,抓着他的手笑道:“舅舅,此次您平定西域,玄儿还未来得及去府上道贺,舅舅不要见怪呀!”
“哈哈哈哈,傻小子!”曹真爽朗的大笑道:“舅舅什么时候怪过玄儿,待会儿,和舅舅联席而坐!”
“外甥求之不得。”夏侯玄笑着说道:“只怕舅舅身形伟岸,玄儿无席可坐,嘿嘿嘿。”
“你小子,哈哈哈哈。”曹真拍了拍夏侯玄的肩膀笑道:“舅舅是不比年轻时候啦,人到中年,不发福的少,你这是笑你舅舅变成大胖子了?”
“外甥不敢。”夏侯玄暖暖一笑,跟着曹真进府门去了,夏侯玄朝于桓眨了眨眼,于桓立即跟在曹真身后,一同入府去了。
“原来是上军大将军,小夏侯将军,小的这就给两位安排上座!”管家见了两位上宾,笑的是合不拢嘴。
“还有这位,益寿亭侯于山君,乃是我至交好友。”夏侯玄不卑不亢的对着吴府管家浅浅一笑。
“小的明白,再添一位上座就是,于小侯爷请。”管家听说是夏侯玄的好友,立刻也开始对于桓点头哈腰起来。
吴府比起曹真和夏侯尚的府邸,只大不小,而且更加富丽堂皇,各种轩榭楼台、池塘流觞,比比皆是,让人不禁看花了眼。
“舅舅,此番你扬威西域,让我大魏真正打通了西域,真可谓是居功至伟。”夏侯玄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国家的各种动向,好像自从上次见过陛下之后,自己就变成了这样。
这可不像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该有状态。
“小兔崽子,还挺会拍马屁的。”一向威严的曹真,一看到他的好外甥,就变得笑口常开了起来:“你说得对,此番,陛下算是真正的凿通了西域,过些日子,洛阳的金市上,就会有各种各样的西域珍宝了。”
“舅舅,这振威将军府,可真是气派,看着样子,恐怕都快要价值百万钱了。”
听了这话,曹真冷笑了一声道:
“这个吴质,仗着陛下宠信他,怕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更不要说只是盖一座价值百万的豪宅了。”
“舅舅,您当年与吴将军,不都是陛下的从龙之臣、东宫故旧吗,为何,您看起来,对吴将军极为不满?”由于夏侯玄心中藏着无数疑团,因此他时时刻刻都不忘多打听一些当年的事情。
“一言难尽呐。”曹真似乎是唏嘘不已,长叹了一声:“正堂到了,咱们快进去吧。”
“是,舅舅。”夏侯玄望着巍峨的正堂,深呼了一口气,他拉着于桓的手道:“山君,咱们进去吧,记住,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只听只看,不多说,不妄动,你明白了吗?”
“明白。”于桓点了点头。
“走吧。”夏侯玄带着于桓,就这样进了正堂。
由于夏侯尚和曹真本就地位显赫,因此除了,面南而坐的主人吴质,以及位于宾客首席的,武皇帝堂弟、当今陛下的堂叔,骠骑将军、野王侯曹洪、以及面东而坐的中领军朱铄这几人之外,诸如轻车将军王忠之流,他们都不需要主动见礼。
夏侯玄是晚辈,理应对这几位重臣故旧问好。
“玄见过野王侯、吴伯父、朱伯父。”
夏侯玄白袍微展,不卑不亢,依次对资历最高的曹洪曹子廉、宴会主人吴质吴季重,以及同属当年陛下“东宫四友”之一的中领军朱铄朱彦才见了礼。
没想到这中领军朱铄,居然是如此形销骨立的模样,夏侯玄见了朱铄,不禁心想。
“伯仁本就人品不俗,可没想到,他的儿子还要俊美三分呐,哈哈哈哈。”吴质看起来心情不错,一直将笑容挂在嘴边。
“谢将军夸赞。”夏侯玄依旧气度从容,席间的长辈不禁都对夏侯玄有了一丝赞赏。而端坐在席上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的于桓,则十分羡慕夏侯玄,明明才比自己大了那么两岁,可是自己咋就是不如人家呢。
“来来来,既然诸位都到齐了,那,咱们就开宴吧。”主人吴质举觞,众宾客虽然平日里不见得看得惯吴质的为人,但毕竟大家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前来参加宴会,因此此时此刻,大家还是举起了手中杯。
府中的下人不停的更换着宾客案几之上的美酒佳肴,而庭中婀娜曼妙的舞女们也开始纷纷献艺,丝竹管乐之声、翩翩飘动的舞袖,都助长着大家的酒兴,不多时,除了不怎么擅长饮酒的两个少年,夏侯玄和于桓之外,所有人都有了五六分醉意。
主人吴质不停的畅饮着,突然,他看到了席间的轻车将军王忠。
“王将军。”吴质微眯醉眼,一脸揶揄的表情,他笑着说道:“今日食馔,并无人脯,还望将军见谅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席间众人听了吴质这话,纷纷会意,开怀大笑起来。唯独王忠一人有些惭恚,可是吴质是陛下亲信之人,他又不敢说什么,因此虽然面有不豫之色,但他只是喝酒,并无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