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陛下,昨夜吴府之会,振威将军欺凌曹、朱二君,以致宴会不欢而散。”
校事府主事刘慈得知昨夜之事后,一大早便入宫报讯来了。
皇帝此刻嘴角含笑,显得风轻云淡。他以指尖缓缓敲打着坐席之畔的檀木龙头,发出咚咚的声音。
“朕昨夜已经知晓。”
刘慈闻言,顿时冷汗直冒,匍匐在地,自己身为校事官,号称天子耳目,居然如此后知后觉,并未及时将讯息禀报给天子!
“陛下,臣是怕深夜叨扰陛下歇息.....”
“朕知道。”曹丕笑道:“是彦才,昨晚气不过,连夜写信给我。”
刘慈听了这句话,顿时松了口气,他以衣袖擦了擦额头,抬头小心翼翼的看着曹丕,一字一句的说道:
“陛下,还有一件事。”
“讲。”曹丕似是有些疲倦,他斜倚在坐席上,合上了双眼。
“陛下,近来,自许昌至沛郡一代,仿佛有些流言......”刘慈一遍察言观色,一遍小心翼翼的说道:“有一首童谣,流传甚广......”
曹丕闻言,龙眉微皱,寒目聚光,望着刘慈,沉声问道:“是何童谣?”
刘慈再一次擦了擦额角的冷汗,颤声的回复道:
“魏如秋霜,汉如赤阳,赤阳映秋霜,转瞬即消亡......”【注一:此童谣为本人虚构。】
“仓啷!”
皇帝听了这话,甩手便将一只玉杯摔在了堂下,玉屑飞扬,刘慈也不敢闪避,就这样任由碎玉划破自己的双手。
过了一会,曹丕才像是冷静了下来。
“吴府宴会一事,不去管它。”曹丕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思考一边说道:“许至谯童谣一事,定是蜀虏作祟!”
“陛下圣明,臣赞同!”
当刘慈听到这首童谣的时候,他就已经反应了过来。
蜀虏自居炎汉正统,一向与大魏针锋相对,此歌谣一看,便知是蜀虏刻意为之。
曹丕以手加额,又思索了半晌,终于做好了决定:
“刘慈,你回校事府后,立刻给朕挑选十名可靠的校事,朕自有用处。”
“臣,遵旨,臣回去之后,立刻着手去办。臣告退。”
刘慈得了命令,立即离开了大殿。
曹丕此时却仍未休息,他叫人准备好笔墨后,略加思索,写就了一封草拟诏书。
他仔细检查之后,叫来了一名内侍。
“你将此诏书,送去台阁,叫他们誊录几份,然后送来加盖印玺,再分别传去伯仁、子丹、仲达、高文惠、卫公振各府,以及东宫,也要传送一份。”
“奴婢遵旨。”内侍取了诏书,便离开式乾殿,赶赴兰台中书去了。
曹丕心想:夏侯玄这小子,的确是个可造之材,不过,再好的材料,也需要细细磨砺。
玉不雕琢,难以成宝器;剑不磨砺,难以有清锋。
此番,就让夏侯玄,带上年轻一辈的可造之材,前去许昌、沛郡好好磨砺雕琢一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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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如秋霜,汉如赤阳,赤阳映秋霜,转瞬即消亡......”
东宫,平原王曹叡首先接到了大内送来的诏书。
曹叡平和如水的长眉,时而微皱,时而又舒展,让麾下一众东宫僚属有些捉摸不透。
“殿下,诏书何意?”
平原王文学毕轨看了主君平原王的反应,感到十分迷惑,不禁开口相问。
曹叡浅唇一勾,露出了一丝不知是苦笑还是微笑的笑容。
“陛下是想要借仲恭【毌丘俭之字】和高珣、卫烈三人一用,以前去采风抚民为由,前去调查并平息此番许昌、沛郡一代的流言。”
“臣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只是不知此事,对殿下来说,吉凶如何?”
毌丘俭闻言,不禁皱眉问道。
曹叡笑道:“仲恭是我左膀右臂,高珣与卫烈又是我东宫与宫外联系的纽带,如果陛下此番的目的,是为了调走仲恭与高珣、卫烈,阻隔我与宫外众臣的联系,那么我便有累卵之危。如果陛下只是有意磨炼,那便是我东宫之福。”
“既然如此,殿下可否能够猜得透陛下的心思?”
曹叡听了这话,微微皱眉并苦笑道:
“天心难测,不过,此番陛下不但抽调了你们三人,而且还指派了夏侯玄、羲弟、以及司马昭三位公子,以及,一位太学新生,诸葛诞。由此可见,陛下应该是有意磨炼诸位贵公子,以为大魏培养新人。”
“诸葛诞?”毌丘俭闻言,摇了摇头,表示并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他继续问道:“他是何人?”
曹叡面无表情,只是呆呆的望着招贤亭下,池塘之中相互争夺鱼食的鲤鱼。
过了良久,曹叡才回复毌丘俭道:“诸葛诞,听说是琅琊诸葛丰的后嗣,乃是蜀汉丞相诸葛亮、吴国将军诸葛瑾的族弟。不过年纪尚小,自然不足以与他两位族兄相提并论。”
“虽然这个少年名不见经传,不过既然可以和曹、夏侯、司马三家公子,以及臣与卫烈、高珣六人同列,想必他的才能,堪称我朝少年中的佼佼者。”
曹叡只是点了点头,他拍了拍毌丘俭的肩膀,用温和深邃的目光看着对方,轻声说道:“仲恭,你比他们都要年长些,此行,记得务必要护好卫烈、高珣,以及夏侯玄、曹羲、司马昭等人。”
毌丘俭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应允了主君的嘱咐:
“殿下放心,臣必会护好他们!”
“去吧,收拾一下,明日就出发。万事小心。”
“殿下保重。”
毌丘俭躬身行礼,望了一眼曹叡有些单薄的背影,就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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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陵乡侯府。
少主居住的东堂,鹤鸣轩中。
“父亲母亲大人尊鉴:
雁字北归,父母犹距南方,儿不胜思念。今南方天暖,阴雨连连,望父亲母亲保重身体。今儿将奉诏远行,家中有顾镇之,儿亦会谨慎行事,无需挂念。待飘雪之日,自当会面,万祈保重。
儿玄亲笔。”
端坐于檀木案前的夏侯玄将手中的鹿毫竹管笔轻轻放在了泰岳玉架之上,又轻轻的吹了吹写在白纸上的家书,直到那素洁的纸张之上,如同竹节与剑戟一般英朗的黑字,凝固了起来后,这才小心翼翼的将信装入信封、封以火漆,交给了南去的信使。
“徽儿、羽儿。”夏侯玄出了鹤鸣轩,叫来了两个妹妹。
“哥哥。”夏侯徽与夏侯羽两个小姑娘,此刻乖乖垂手站在大哥面前,好像两只听话的小兔子一般。
“哥哥今日就要远行了,你们在家中,记得照顾好‘阿摩’,别再让它到处乱跑了。还有,哥哥都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记得每日来鹤鸣轩、或者麟趾轩,勤练书法。还有,凡事要多听顾管家的话,不许淘气。山君,我们走。”
已经换好胡服的夏侯玄交代完了以后,将‘素质刀’悬挂在了腰间,背着包袱,去马厩牵了‘白雀’后,转身便与于桓二人朝着东堂外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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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平昌门外,一群鲜衣怒马、佩刀悬剑的少年郎,此刻正跟在几名黑衣骑士的身后,策马朝着洛水南岸疾驰而去。
这正是夏侯玄、曹羲、毌丘俭,以及随行南下的校事一行人。
“阿玄,此番南下,陛下只派给咱们十名校事,会不会出什么事情呢?”
乘着一匹黑色马驹的曹羲,此刻正担心的问着表哥。
“朗朗乾坤,不会有事。”夏侯玄回头一笑道:“这十名校事虽少,但却是校事官刘慈大人亲自挑选的悍勇之士,无妨。”
“玄哥说的在理。”司马昭紧随二人身后,朗声喊道:“羲弟,你就放心吧。”
毌丘俭则十分谨慎的观察着远处的一马平川,以及遥遥南方的熊耳山、敖山。
卫烈、高珣二人则紧紧跟随在毌丘俭的身后。
“听说阁下,号称是洛阳第一才子少年。”一名十五六岁、浓眉大眼的少年,策马赶上了夏侯、曹、司马,以及于桓四人的小队伍,并朝着夏侯玄爽朗的笑道:“在下,琅琊诸葛诞,太学院学生。”
“见过诸葛兄。”夏侯玄不卑不亢的暖暖一笑,在马上遥遥一揖,继而笑道:“过誉了,京城少年,人才济济,玄不过驽钝之才,怎敢妄居第一?”
“就凭阁下这句话,你这个朋友,在下交定了!”
诸葛诞见夏侯玄应对得体,又比自己想象中要更加出色吗,因此心中生出七分好感。
毌丘俭身后,一名俊朗不俗,腰佩宝剑的少年,正身乘黄马,他身上的月白袍则随风飒飒,显得英姿勃勃。
此少年正是朝中重臣高柔的从子,与皇帝长女、平原王曹叡的妹妹,东乡公主曹绫有着娃娃亲的高珣。
“高珣,如今咱们是离开洛阳去吃苦、吃土,你为何还要如此打扮?”一名与高珣并驾齐驱的红马威武少年,此刻对高珣爽朗笑道:“而且,东乡公主,她又不会跟着咱们一起去许昌、沛郡。”
这红马少年,正是重臣卫臻卫公振的长子,卫烈。
高珣听了卫烈的打趣,不禁红了脸庞,原本如同冠玉的脸上,此刻像是映上了红灯一般,高珣回头笑骂道:“卫家哥哥,你说起话来好没羞臊,夫子言:君子死而冠不免。莫说是去吃土,即便是上了战场,高珣也会留着一份体面。”
“哈哈哈哈,贤弟言之有理”,是哥哥的不是了。”卫烈爽朗的大笑了一声,便继续策马而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