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北平郡北百里,溃逃的东部鲜卑大军的临时王帐之内。
东部大王素利,以及大人弥加、阙机三人团团而坐,此刻正愁眉苦脸,一言不发。
就在方才,他们接见了幽州刺史崔林的使者。
这使者,是来劝降的。
若是在以往,素利肯定会斩杀此来使,一泄心头恼怒,可此刻......
素利将厚重的手掌重重拍在了面前的案几之上,长叹了一口气。
如今的他,虽然依旧得到着一众鲜卑大人的拥护,但自己却没有了继续在东北鲜卑部落称王的勇气。原本一场大败没有什么,毕竟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可关键的是,这场大败,败光了自己的家底。
一个没有兵马的王,他还有什么资格去称王呢?
如今自己已经惹怒了魏国,如若还像以前那样豪横不知礼,恐怕自己的下场不会很好看。
因此,不敢轻举妄动的素利这才立即召来了麾下左右狼主弥加、阙机商议,三人时而争吵,时而苦笑,时而叹息,足足商议了两个时辰后,最终勉强的做出了一个一致的决定。
那就是等待,等待西线大王轲比能的消息,如若轲比能得胜的消息传回了大帐,那他们就立刻斩杀魏使,并与轲比能合兵一处!
但如若轲比能也战败了,那他们也就没有任何犹豫的资格,只能笑着投降,笑着将自己的牛马、钱财、土地献给魏国,和他们曾经的大汗步度根一样,做一个顺民,也许将来在魏国还能安享晚年,为儿孙留些钱财宅院。
此刻,已然等待了小半个时辰的三人,一次又一次战战兢兢的找借口委婉回绝了魏使提出的立即答复的要求,心中则急切的祈求着上苍快些为他们带来轲比能的消息。
甚至,他们更加希望传来轲比能战败的消息,毕竟此刻,边境上,魏国的三万铁骑已经在蠢蠢欲动了,而他们则不可能指望远在千里之外的轲比能能够及时回援他们。
这时,大帐的一角再次被魏使派来催促的人掀了开来。
感觉自己再也找不到合适借口搪塞的素利,由于焦虑,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以至于他干裂的嘴唇也开始颤抖。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声悠长的牛角号角声。
素利与弥加、阙机三人听了那号声,都不觉虎躯一震。他们听懂了远处的号角声,这是他们部落特有的暗号,虽然不能完全准确的传达信号,但他们至少可以分辨出,这信号传递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这一次,牛角号声所传的,是轲比能战败的消息。
而此刻,这个‘坏消息’,此刻却变成了素利三人救命的好消息。
听到号角声的素利,不等前来催促答复的使者开口,便长叹一声,将腰间的狼骨腰刀扔到了地上,半跪于地,一字一句的用他那低沉的声音说道:
“素利愿降,东鲜卑,愿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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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州,雁门郡,雁门关头。
有白袍、黑甲二人并肩立于关头,此刻正一同听着关外关内的孤鸿哀鸣,一同望着关外关内的胡汉黎民。
“子经大哥,此番能够与你一同捍卫边境、捍卫大魏,玄,深感荣幸!”
“玄弟,此一役,如不是有你,只怕牵招很难完成镇守雁门关的夙愿。来,这一杯,我敬你!”
夏侯玄与牵招二人并肩,哈哈大笑,举樽一饮而尽。
“子经大哥,你一身本领,恰如身怀玉璧,何愁不能大显于世?”
牵招笑着碰了碰夏侯玄手中的酒樽:
“岂不闻,楚人卞和怀璧,却被刖断了双脚,哭瞎了双眼?怀璧之匹夫,遇到了贵人,才能够大显于世啊。玄弟此次,正是我正儿八经的贵人!”
夏侯玄闻言一笑,二人再次一饮而尽。
“过了今日,玄便要南下与两位兄弟还有益寿亭侯他们会和,返回洛阳去了,日后若是再想与牵招大哥相聚,怕是难了。”
牵招爽朗哈哈大笑道:
“玄弟,何必为此忧愁,此一战,轲比能大部损伤殆尽,大将琐奴、其弟莒罗侯皆殒命沙场,而乌桓二王,东鲜卑素利,尽皆归顺,至少五年以内,北境都不会有什么大麻烦了,待到今岁元日朝会过后,我来玄弟府上,咱们俩好好畅饮一番!”
夏侯玄闻言,开怀大笑道:
“好,既然如此,那玄可要提前储存些好酒了!”
“哈哈,甚好!”
二人又畅畅快快的对饮下了第三樽酒。
“玄弟,却不知,从小到大,你有何难以一时之间就实现的志向宏愿?”
牵招突发奇想,倒有了这么一问。
夏侯玄听了牵招的问题,一时之间,倒是陷入了沉思。过了半晌,他才答话道:
“玄尚年幼,并无甚宏愿伟志,但,确有些心事,萦绕于怀,难以放下。”
牵招闻言,继续发问道:
“却不知是何样事情,招又是否能够辅弼一二?”
夏侯玄见牵招发问,因此回答道:
“无他,玄只不过是想做一些,不让已故旧人失望的事情罢了。另外,玄曾游历中原,亲见百姓及斗食小吏生活窘迫,因此,也曾暗暗起誓,想要为大魏解决此弊,只叹智力孤绝,一时倒是没有什么良策存于胸中。”
牵招闻言,笑道:
“以玄弟才智,即便今日无策,但招相信,来日玄弟定能成此夙愿,成我大魏一代名臣!”
夏侯玄举樽笑道:
“那,子经大哥又有何志向?”
牵招闻言,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他望着远处的边塞,朗声言道:
“好男儿自当纵横沙场,为国建功,但,招非唯想要建立武功,亦有一番惠民之志。河西鲜卑与汉民,有十数万家之众,但却互相隔绝,往来不便。吾欲使此边民互通有无,而后,整治好陉北故城,上馆城,在此招揽遗民,屯戍兵马,自可凭借此新城,威震内外,而远近之胡人,也势必都对我大魏心悦诚服。
此外,此上馆城中,还可将边界遗民一一造册在籍,故还可防范盗贼细作混入城中。
边界之士,虽多蛮夷,但也不乏智能之士,只可惜一直没有入仕门路。因此,招想每年挑选志士俊杰,送他们到洛阳太学就学,然后,再叫他们再回故里,传授乡中他人。
若如此,不出十年,招可令北境书院兴盛,学风盛行。
另,雁门马贼时常骚扰百姓,吾还想百姓战阵之法,以便自行抵御,马贼。而乌桓新附,招还当上表陛下,恢复乌丸五百余家租调,使其民备鞍马,于边境侦查敌情,让其彻底为我大魏所用。
还有,北境井水,又咸又苦,境内百姓只能推车挑担,到很远的河边挑水,往往来回要有数里之遥,百姓常常深以为苦。招想在此勘察地形,据山势,开凿河渠,再引水入城,如若此事一成,百姓定会深受其益,不再为水源长途跋涉。
这些,便是招这数年来的夙愿!”
“好志向!”
夏侯玄闻言,胸中也顿时豪气顿生,原来他只当牵招是一热血儿郎,今日才看出牵招的深远目光与过人才干。
两人再次对饮一樽。
远处,关外不知是何处的戍卒,正吟唱着古时的歌谣。
夏侯玄与牵招二人听得仔细,那正是秦风中的无衣。
“岂曰无衣?
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
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
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
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
与子偕行!”
听着雁门关外,山谷之间飘荡的军中歌谣,吹着凌冽畅快的北风,喝着北境苦烈的美酒,谈着最令人神情激荡的往事与未来,夏侯玄与牵招二人不禁都有些微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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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内城九龙坊,苏家茶肆。
一身便服打扮的河东王曹霖,此刻正与一人密谈着什么。
自从散骑常侍、校尉卞兰返回洛阳,传了皇帝加封皇弟曹鉴为东武阳王的诏令后,曹霖便觉如芒刺在背一般。
此次,由于自己的大意疏忽,已然失去了父皇的信任,如今父皇又立了这么一个不之藩的王爵,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自己又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而自己又绝不可能做的太过于露骨,因此,曹霖与府中门客密议之后,最终选了三日后骠骑将军曹洪府上的宴会,作为行事之时。
苏家茶肆中的曹霖,不经意间,嘴角牵出了一丝狰狞可怖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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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城。
这是皇帝陛下在此处淹留的最后一个夜晚。
曹丕决定微服出行一次,好好看看这片新近被自己彻底掌握在手中的土地。
有吕虔、王祥,以及王凌等能吏强臣镇守治理,州内比起以前,可称是清静无事,政令教化也推行无阻。
皇帝缓缓行走在宽阔舒朗的青石板道之上,没有厚重威严的龙袍与冕旒压在身上,恍惚中,他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还只是一个少年。
远处的街道上,一群玩闹的孩童,正传唱着新编的歌谣:
“海沂之康,实赖王祥。邦国不空,别驾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