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夏末六月。
魏蜀两军苦苦忍受着炎热无比的天气,在渭水一线已经对峙了足足一月。
魏军大营之中,众将接到主帅司马懿的传唤,纷纷来到了大营,等候主帅的指令。
全副披挂的大将军司马懿环视帐内,看到张郃、郭淮、贾诩、夏侯霸、戴陵、司马师、司马昭等诸将都在,这才开口说道:
“既然诸君都到齐了,有一件事情,本帅还需与诸位一块定夺。”
众人默然,侧耳准备仔细聆听。
“今日辰时,本帅接到探报,蜀军已然粮草不足,准备撤军还蜀,本帅想要趁着蜀军撤退之际,派遣一军前去追击,不知哪位将军愿意前往?”
帐中所有人都曾见识过蜀军的战力,也都明白诸葛孔明素来通晓战事、深通兵法,因此此刻竟无人敢主动站出来。
“大将军容禀。”
这时,骠骑将军张郃站了起来,朗声谏言道:
“兵法有云:‘围师必阙,归师勿遏’,蜀军一向进退有据,此次又仅仅只是粮尽而退,并非是战败退军,只怕此时追击,难以取得战果。所以末将并不赞同大将军阻挡蜀军撤退。”
“本帅自有主张,将军勿复多言!”司马懿此刻脸色阴沉如水,厉声喝道:“吾意已决,张郃将军听令!”
“末将在!”张郃此刻虽然心有不忿,但奈何军中以主帅为尊,张郃只能听令。
“本帅命你率军两千,前去追击蜀军,不得有误!”
张郃闻言大惊,他抬头怔怔的望了一眼司马懿,一时无语。
两千兵马,让自己去追击强悍而训练有素的蜀军,看来司马懿是要让自己去送死啊!
可是自己又能奈司马何?
自己既然身为大魏的将军,就不能带头违抗将令。
看来,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张郃叹了一口气,躬身说了个“诺”字,便大踏步朝着营门外走去了。
司马懿望着张郃消失在营门处的魁梧身影,在心中冷笑了一声:张郃,你休要怪老夫无情,要怪就怪你自己,那么的自命不凡,不将我司马家放在眼里,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么……哼!
“全军听令,全速前进,追击蜀军!”张郃此刻率领着麾下两千轻骑,在秦岭山道上疾驰着,他虽然并不赞同司马懿的命令,但自己作为大魏上将,明白军令如山这个道理,如果连自己不严格去执行军令的话,那以后大魏的将军还如何服众呢?
“且慢!”张郃骤然勒马,警惕的望了望四周地形,突然萌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问了问身旁的随军向导:“此处,乃是何地?”
“启禀将军,此处名叫木门道,因其形状酷似木门,因而得名。”
“木门道……”张郃警惕的望了望两侧山峰,他觉得此处太安静了,安静的有些不太正常。
说不定此刻蜀军就藏在这山中的丛林里!
“全军听令,后撤五里,立刻退出此山道!”张郃说着便拨转马头,朝后方退去。
————
魏军主营中,所有大将此刻全都提心吊胆的等待着张郃的消息,所有人都知道,打完这一仗,他们就可以班师回朝了,只希望张郃能够赢回一阵,这样他们也好在陛下面前交代。不过大将军司马懿却好像不怎么担心的样子。
司马懿心想,只要好好安抚策应诸葛亮叛乱的鲜卑大人轲比能,再加上自己此次并未让诸葛亮占据大魏寸土,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将功折罪,不会受到责罚。
“报!”
所有人听到营门外的呼喊,都不由自主的朝着营门偏头看去,只见一名满身伤痕的斥候冲进大帐,伏地一边恸哭,并一边回禀着战况:“张郃将军他……在木门道……遭到蜀军伏击,伤重……不治身亡了……”
“啊!”贾诩等人皆惊呼一声,不敢相信那斥候所说,要知道张郃可是封了侯的上将,没想到就这么草率的薨逝了。
就在所有人惊愕叹息的时候,主帅司马懿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
七月乙酉日,洛阳宫廷之内,上上下下皆是一片喜气洋洋。
由于皇子曹殷平安出生,皇帝十分欣喜,不但下令大赦天下,而且还在宫中举行了一场宴会,以作庆贺。
式乾殿内,此刻歌舞升平。
太乐丞率领着乐师们,依次演奏着大魏新创的乐歌,先是《楚之平》、《战荥阳》、《获吕布》,再到《克官渡》、《旧邦》、《定武功》[注1],这富丽辉煌的黄钟大吕,衬的整个洛阳宫更加喜气洋溢。
【注一:魏臣缪袭根据汉代太乐所改的曹魏太乐歌。】
由于皇帝欢喜非常,因此就连文学侍从、散骑侍郎等外戚公子都被邀请前来参加这场皇族家宴。
皇帝曹叡与怀抱皇子曹殷的毛皇后并席面南而坐。
其余皇室外戚公子们则都各自随意散坐在阶下席上。
“陛下,臣妾素闻,席间诸位侍郎公子,皆是才华横溢之人,既然今日大家都出席在列,何不让他们为皇儿填诗作赋,以助宴饮之乐?”
毛皇后朝着曹叡颔首行礼,面带微笑着说道。
“皇后所言极是。”
曹叡今日心情大好,朝着阶下众位文学侍从说道:
“今日乃是皇儿满月之喜宴,在座诸位皆是饱学之士,不妨就在此为皇儿吟诗作赋,以助宴兴,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臣等,谨遵陛下旨意。”阶下,夏侯玄、曹肇、卞兰、李丰、何曾、杜恕等人,以及皇后之弟毛曾等人皆躬身答道。
“好,来人,备笔墨。”
在皇帝一旁随侍的内侍答应一声,便去准备了,不多时,阶下几人面前都摆好了文房四宝。
昌陵侯夏侯玄与长平侯曹肇一向才思敏捷,因此提笔便开始挥毫写作,而毛皇后的弟弟毛曾,只是凭着姐姐的地位权势,这才得以担任天子郎官,实际上却才疏学浅,文不得武亦不得,临场作诗文,自然是不太容易。
不多时,曹叡见阶下众人都已投笔,点了点头,他望了望席间的夏侯玄,看来是想让夏侯玄先行献上诗赋,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夏侯玄乃宗室以及皇室姻亲公子中,才情最好、名声最高之人。
“泰初,不妨将你的诗作,为皇儿吟诵一番,如何?”
夏侯玄微微一躬身,回答皇帝道:
“微臣为皇子殷作下《皇胤赋》一篇,在此抛砖引玉,还请诸位切莫取笑。”
夏侯玄说着,便起身离席,踱步诵道:
“览二仪之上体,本人伦之大纪。道莫崇于后辟,统莫大于承祀。伊皇衢之光赫,享乾坤之元祉,在太和之五载,肇皇胤之盛始。”
夏侯玄诵完一段,席间众人皆流露出了钦佩之色。
“时惟孟秋,和气淑清。良辰既启,皇子诞生,尔乃发恺悌之明诏,振湛恩之丰沛。殊惠洽乎黎民,崇施畅于无外。爵群兆以布德,赦殊死以示仁。黔首咏而齐乐,愿皇祚之日新。”
夏侯玄吟诵完以后,席间众人皆拊掌以示赞赏,曹叡也十分满意,举起酒壶亲自走下殿阶,为夏侯玄添了一樽酒,并说道:
“希望殷儿,便如泰初方才赋中所言一般,平安祥乐,永世无灾,来,此一觞酒,朕敬泰初!”
“多谢陛下,陛下请。”
夏侯玄举起皇帝亲赐的御酒,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之后,众人皆已微醉,此时毛皇后扯了扯曹叡的衣袖,曹叡才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泰初,皇后之弟为人勤勉好学,一向又对你颇为敬仰,想与你结交为友,今日你二人不妨同席畅饮,他日相见,便是知己挚友了,不知你意下如何?”
曹叡此刻心情愉悦,说起话来也是满面笑容。
所有人,包括夏侯玄自己都明白,皇帝这样做,无非是想要借此机会抬高那毛曾的名气而已。
“毛侍郎如此抬举,微臣可担当不起,微臣无才无德,怎比得毛侍郎皇亲国戚的尊贵身份,今日同席无妨,只是这交友,请陛下恕玄不敢高攀。”
夏侯玄话一说完,席间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曹叡本来心情大好,听了夏侯玄这话,心中登时大怒。夏侯玄这分明就是看不起毛曾!
毛曾此刻已经起身坐在夏侯玄的身畔了,听了对方这话之后,毛曾也是脸色通红,既羞且怒,他心想:你夏侯玄是才高八斗,可是居然连陛下与皇后的面子都不给,看你待会如何收场!
夏侯玄自然明白自己这样做会惹怒曹叡,可是自己一向不滥交朋友,在他看来,这是他的原则,即便是皇帝也无法强迫自己。
曹叡怕扫了今日宴饮之兴,也不想在席间发火,他摆了摆手道:
“朕看大家这会都醉了,不如散了吧!”
“臣等遵命!”众人见皇帝发话,陆陆续续也都离席而去。
“昌陵侯。”
曹叡见旁人都走远了,这才叫了夏侯玄一声。本已打算离席离去的夏侯玄听闻皇帝呼唤,转身行礼问道:
“陛下有何吩咐?”
“朕欲提拔毌丘俭为洛阳典农校尉,故羽林监一职会有空缺,从明日起,你便去统帅羽林郎中吧!”
曹叡冷冷的说完以后,大袖一挥便转身而去。
“臣谢陛下恩典。”
夏侯玄明白,宫城防卫一向由禁军武卫营、中垒营、骁骑营、中坚营、游击营等禁军新军负责,这羽林监虽名为羽林军统领,可是实际上如同虚设,毫无作用,看来陛下是借此机会,来惩罚自己啊。
夏侯玄苦笑了一下,从冰冷的石阶上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让夏侯玄与曹叡都没有想到的是,那日宫中宴会之后,夏侯玄与毛曾同席而坐的事情便传遍了洛阳城,坊间之人还给这件事情起了个文雅之名,叫做“蒹葭倚玉树”。意思便是那毛曾如同芦苇,却还想要依靠夏侯玄这株玉树扬名立万。而这件事情也被传为坊间趣事,一直流传到了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