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昌陵侯府内一片喜气洋洋。
“兄长,过年好!”
“过年好,快快请入座吧!”
家主夏侯玄的两个妹夫——司马师、和逌,早早的便分别带着他们的妻女来到夏侯府中拜年来了。
许久不曾见到夏侯徽、夏侯羽两个女儿的太夫人曹玦此刻开心极了,拉着两女的手便来到了宴堂上。
“羲弟,公休大哥,奉倩,山君,你们几个可算是来啦!”
“夏侯兄/兄长,年节快乐!”
“诸位兄弟,同乐同乐,快快请入席吧!”
夏侯玄本来白皙的脸上此刻因高兴显得有些绯红,他朝着曹羲、诸葛诞、荀粲、于桓等一众挚友团团一揖,把着曹羲、诸葛诞几人的胳膊,拉着他们进了宴堂。
“哥,我们来了!”
“奉弟献弟,快快入堂,就等你们了!”
夏侯奉、夏侯献两个堂兄弟来的最迟,应该参加这场年节宴会的人,总算是全都到齐了。
平日里略显冷清的夏侯府内,此刻一片喜气洋洋。
太夫人曹玦,夏侯玄、李惠姑夫妇此刻正端坐在主位上,热情的与一众亲友宾客谈天说地。
管家顾霆则指挥一众下人忙前忙后的准备酒食。
不多时,每人的案前尽皆摆满了陶罐所盛的米酒、漆盘所盛的橘子,以及一鼎炖煮的热气腾腾的萝卜羊肉汤,和一漆盘红枣、一漆盘清蒸过的娇耳——也就是饺子。
府上为数不多的两名乐师此刻也奏起了喜庆的琴曲笛音,只听那歌者随着音声婉转唱起了一首前朝梁鸿所作的《五噫歌》:
“
陟彼北芒兮,噫!
顾瞻帝京兮,噫!
宫阙崔巍兮,噫!
民之劬劳兮,噫!
辽辽未央兮,噫!”
此曲半是雅颂,半是哀民生多艰,夏侯玄一向喜欢听,因此特意安排了乐人吟唱此曲。
一众亲友就在这欢乐和美的气氛中用起了年夜晚饭。
夏侯奉乃是已故悼侯夏侯尚的亲侄儿,夏侯尚故世后,夏侯玄奏请天子,分了自己的三百户食邑给了他。
老家主昌陵悼侯夏侯尚,早些年东征西讨,一共为昌陵侯府挣得了一千九百户的食邑。
按照前朝编户齐名之制,地方一户约四五口人,按四口计,一千九百户即七千六百口人。
因此如今大魏昌陵县中,七千六百口人每年应上缴的赋税,便都是昌陵侯府一家的合法收入了。
按照武皇帝曹操的税制改革,屯田民种出的粮食,官府发放农具耕牛,则官六民四;自己准备农具耕牛的,则官民对半。
除此之外,非屯田平民所种土地,每户每亩缴纳田租四升粮、除此之外另缴户调绢二匹、棉二斤。
而前朝本朝战乱频仍,地广人稀,百姓每户耕地约有百亩。
昌陵并非屯田之地,因此按照武皇帝的田租户调制,夏侯府每年可从食邑封地得到七十六万升[注一]的粮食、三千八百匹绢布、三千八百斤棉,折合本朝五铢钱的话,夏侯府每年可从食邑得四百五十余万钱!
【注一:七十六万升也就是七千六百斛/石,汉代米价平常时为一斛百钱,东汉一五铢钱按照购买力约等于今日六角人民币,七千六百斛米可换七十六万五铢钱,也就是人民币约四十五万六千元。汉时上等绢布一匹一千钱左右,三千八百匹绢即三百八十万钱,折合人民币二百余万。】
夏侯奉的关内侯,本来是无食邑租税的虚封列侯爵位,夏侯玄分了三百户食邑给他,他自然就变成了一个有食邑的“另类关内侯”。
三百户的食邑,光缴纳的粮税,每年就有一千二百斛,折合十二万钱之多,足够他在洛阳城内潇洒生活了。
因此夏侯奉对堂兄自然是十分感激的。
夏侯奉尚未成家,于是就干脆常年住在了堂兄夏侯玄的府上。
夏侯玄刚好缺少统领府兵的小家将,于是干脆将文皇帝赐给昌陵侯府的二百名玄甲卫中的二十人,暂拨给了夏侯奉掌管。
夏侯奉虽然每日都可以吃到堂兄府上恬淡可口的饭菜,但身为右将军夏侯霸嗣子的夏侯献,平日里却没有这样的口福。
从小就跟着父亲艰苦磨练的夏侯献,此刻的吃相和夏侯奉相比,就好像是一只吞嚼羊肉的饿狼和一只静静啃食青草的马驹一样对比鲜明。
太夫人曹玦见了两个侄儿一武一文的吃相,忍俊不禁,微微笑着说道:
“献儿,慢慢吃,吃急了肠胃可不舒服,如若不够,我再叫后厨做给你吃,可不要噎着了。”
夏侯献一面狼吞虎咽着,一面笑着对叔母曹玦点头示意,这滑稽的模样再次成功逗笑了席间所有人。
司马师和夏侯徽三四岁的小女儿也忍不住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却不小心呛了一下,夏侯徽急忙担心的用手轻轻拍起了女儿的脊背。
精通医道的惠姑见状,起身倒了些许米酒,喂给孩子之后,又用特殊的手法拍打了一下孩子的脊背,孩子这才止住了咳呛。
众人吃罢饭后,太夫人曹玦已然有些困倦,她打了个哈欠后,笑着对众人说道:
“孩子们,今天见到你们,老身很是开心,今天是年节,你们不妨多玩一会,老身先回去休息了!”
“母亲早些休息!”
夏侯玄行礼过后,转头对着妻子言道:
“惠姑,今天你忙前忙后,想必也已累了,你也先去休息,为夫在这里陪着兄弟们就是。”
惠姑闻言,笑着点了点头,起身搀扶着曹玦就往后堂去了。
夏侯徽、夏侯羽等女眷也随着惠姑一同去了后园西堂安排的住处歇息去了。
一众年轻人倒是丝毫没有困意,打算继续饮一会酒。
夏侯玄与曹羲、司马师、和逌、于桓,夏侯献、夏侯奉等人一般畅谈着过往未来,一边猜枚划拳行着酒令,热热闹闹的在宴堂内守起了岁。
庭外,此刻大雪满院落,就宛如翩翩纷飞的银色蝴蝶一样绚烂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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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参加了元日朝会、年初正月间的几场皇族家宴后,皇帝曹叡大醉了一场,尚未酒醒,依旧躺在式乾殿的檀木榻上酣睡着。
这时,一名并不知晓皇帝正在休息的侍者小心翼翼的推开了式乾殿的雕花木门,但他尚未来得及出声,便被殿内一位侍从快速推了出来。
殿内侍者正是大内官张当,他见来者鲁莽,险些惊扰了皇帝,故此低声呵斥道:
“哪宫哪殿的侍者,这般的不懂规矩!”
那险些闯殿而入的侍者立即赔笑道:
“大内官赎罪,小的乃是崇华殿的辟邪侍者韩雍,校事官、殄吴将军公子纂,有要紧的事要传奏陛下,现正在尚书兰台外等候陛下。”
【注二:“辟邪”之名见诸史册,不过其本意应是负责传达诏旨的宫廷使者,或为宦官。其出处见诸于《三国志·魏书·明帝纪》中“宣王顿首流涕”段下所附晋人裴松之的注解,引自曹魏史官鱼豢所著《魏略》:“(明帝)顾呼宫中常所给使者曰:‘辟邪来!汝持我此诏授太尉也。’”辟邪应是内官另称,不是人名。清代方以智《通雅·称谓》中指明:“魏明帝使给使辟邪,召司马懿。辟邪,给使之号,犹汉之丞相苍头呼为宜禄也。”可见,“辟邪”是负责传达诏旨的宫廷使者,不是人名。】
张当知晓原委,心想校事官、殄吴将军曹纂,乃是皇帝陛下的心腹,又是皇族公子,长平侯曹肇的亲弟,自己倒也不敢怠慢,稍稍思虑一会,先命殿外的婢子去端来醒酒酸梅汤,这才轻声入了殿,叫醒了熟睡的曹叡。
“德思来了?准备车驾,速速去尚书台见他!”
曹叡起身后,喝了一碗醒酒汤,又用冰巾擦了擦头脸,酒意这才醒了大半,他换了一身常服,便上了天子轺车,朝着南面辚辚而去,不多时,便已经到了尚书兰台。
“臣弟曹纂,拜见吾皇!”
曹纂见皇帝车驾已到,急忙跪拜行礼。曹叡跳下轺车,亲手扶起了曹纂:
“德思,不必多礼,进去说事。”
二人进了兰台,只见大司空陈群、中书监刘放、中书令孙资、侍中卫臻、尚书卫觊、司马孚、桓范、散骑常侍卞兰、王肃、曹肇、高堂隆、以及中领军杨暨等人已然到位。
众人行礼之后,曹纂便开始奏报新近发生的敌国大事、朝野新闻:
“启禀陛下,正月间,吴主孙权少子建昌侯孙虑逝世,吴太子孙登自武昌入见吴主,自言其久离金陵建邺,未能侍奉吴王,子道有缺,理应回建邺侍奉吴主,还说武昌有陆议镇守,无所顾忧。吴主乃留太子孙登于建邺侍候。”
曹叡点了点头,表示已经知晓。
那位吴太子孙登,听闻素有贤德之名,但一向与吴主政见不合,如今在建邺留侍吴王,也不知是福是祸。
曹纂继续奏报道:
“后将军、乐城侯曹洪,于今晨逝世!”
曹叡闻言,微微合上双目,心中不知是何等滋味。这位叔祖曹洪当年密谋扶保当年的河东王曹霖为太子,屡屡与自己作对。后来其阴谋破败,文皇帝震怒,寻衅欲将其下狱处死,还是武宣卞太后求情,这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但不管如何,曹洪都是对武皇帝有着救命之恩、且有着赫赫战功的名将。如若因为旧怨就草率处置,不免会让天下人寒心。
因此自己登基之后,这才又赦免了他的罪过,将其由庶人再次恢复为皇族,并加封其为后将军、乐城侯。
如今曹洪得以善终,也算是他的造化。
曹叡心中念想已毕,继续问道:
“还有何事?”
曹纂抬眼望着皇帝,面色沉重的说出了最后一件重要的大事:
“吴主孙权朝会廷议,欲遣人航海至辽东,向公孙渊求马,并与之结盟!”
“什么!”
尚书台内众人一听此言,尽皆心惊不已。
自从当年江陵一战,故征南大将军夏侯尚与故大司马曹真大破东吴骑军之后,东吴便再也难以组建马队。
由于吴主孙权爱马,且欲重新组建骑军,这才引发了数年前的盗马案。
如今,孙权居然贼心不死,想要与辽东结盟,此事如若得逞,只怕当真后患无穷!
曹叡闻言,眉心微蹙,他垂问众臣道:
“此事如若不假,需得立即安排人手,在东海海路之上邀击吴军才是。只是不知谁人可担大任。”
中领军杨暨一向与汝南太守、殄夷将军田豫田国让相交好,知晓田豫乃是将才,他一心想让好友建功立业,因此立即便向皇帝举荐道:
“启禀陛下,汝南太守、殄夷将军田国让,才堪大任,臣举荐其担此重任!”
曹叡闻言,不一会儿便想起了田豫的名字,他记得田豫曾经在北疆担任护乌桓校尉,在夏侯玄奇计谋划、并州刺史吴质的调度下,曾经与牵招、解俊、梁习等人一同大破鲜卑大人轲比能的部众,的确是个将才。
曹叡沉吟了半晌之后,终于点了点头:
“赐田豫符节,暂领青州都督,率青州各路兵马,全权处理此事!”
“陛下明鉴!”
中领军杨暨见皇帝采纳了自己的意见,喜不自胜。
曹叡见曹纂再无其他事情奏报,脑中又思虑了一会儿,这才想起了自己即将想要颁行的几条大小新的政令:
“朕记得,故征西将军夏侯渊四子,右将军夏侯霸、兖州刺史夏侯威、乐安太守夏侯惠、河南尹夏侯和,人称‘夏侯四杰’。朕怕此四人名不副实,故多年以来一直暗自考察,发现四人多年以来政绩斐然、战功卓著,确为难得的能臣,此四人至今无爵位,故朕今日赐封四人关内侯爵,以示恩宠!
另,左延年精于音律,善为郑声,才能卓越。朕欲拔擢其为协律中郎将,掌管天下乐曲收集编纂之事。”
此夏侯氏四人乃是夏侯玄的同宗叔伯,这些年夏侯玄能够掌握天下郡县的诸事、情报,少不了这四位叔伯的相助。
尚书台众臣对“夏侯四杰”的能力自然毋庸置疑,而左延年也是有名的乐律大家,因此众人对这两任命拔擢没有任何异议。
曹叡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敦煌郡远在西陲,丧乱隔绝,大姓称雄,无太守已二十年有余,朕欲派遣一能臣,前去好生治理敦煌,不知诸卿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中书监刘放、中书令孙资二人一时没有什么想法,因此缄口不言。
当年在东宫担任曹叡老师、平原王傅的散骑常侍高堂隆,心中倒是有了人选。他开口举荐道:
“仓慈仓孝仁,自文皇帝黄初年末,便为长安县令,这些年来,政绩斐然,且此人精明强干,臣担保,仓慈到任后,定能抑挫当地豪强,抚恤贫弱,安定敦煌!”
曹叡对高堂隆这个老师一向十分尊敬,因此不假思索便同意了高堂隆的建议。而多年以后的事实,也证明高堂隆并没有看错人。
数年后,仓慈逝世于敦煌任上,吏民悲感如丧亲人,还为之画像立庙。就连西域诸胡闻仓慈离世,都主动聚集在戊己校尉及长史治下发丧,甚至还有人悲伤的以刀割面。这是后话。
最后,曹叡下达了今日最后的一道诏令:
“改封诸侯王,皆以郡为国,定分封制。”
曹叡思虑停当之后,望着尚书台众臣,朗声言道:
“自我魏国创建以来,诸王开国,或封郡、或封县,未有定制,此制不能永为后世之法,故朕想改封诸侯王,皆以郡为封国。王国置相、都尉、傅、保、友、郎中令、中尉、大农、司马、家令各一人;吏员规制,公国与王国同;侯国置相一人,另置家令、家丞、傅各一人。不知诸卿可有异议?”
刘放、孙资二人一向善于逢迎,此事不会损伤自己的利益,因此并没有异议。
高堂隆一向担宗室心诸侯王权力过于微弱,难防权臣鹰扬而起,皇帝此举正有抬高诸侯王的意思,因此高堂隆也大为赞成。
就这样,曹叡的分封新制就这样雷厉风行的推举了起来。
彭城王曹据,燕王曹宇,沛王曹林,中山王曹衮,陈留王曹峻,赵王曹干,东平王曹徽等一批新的扩大了封国的诸侯王,一过完年,便都成功的迁到了新的封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