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渊听了夏侯玄的话,一向暴躁易怒的他心头顿时生起了一阵无明业火。
他怒极之下,下意识的想要拔剑,但身为上位者多年的官场直觉,终于还是让他保住了最后一丝理智。
“贵使此话何意?!”
即便如此,他话语中暗藏的杀气和内心的怒火依旧还是毫无保留的表现了出来。
如果是寻常人,见到公孙渊那凶恶的眼神,恐怕早已然吓得汗流浃背、两股战战了。
但夏侯玄并非是第一次面对大风大浪,尽管心中也有一丝功败垂成的恐惧,但却并不会因为眼前的危险而畏缩,他继续从容的说道:
“公孙太守,还请息怒,玄此次来,实在是一番美意。实不相瞒,天子已然知晓了你派遣使者前往东吴之事,但天子爱惜人才,并不想赶尽杀绝,因此这才派遣我等一行人来此,就是想看看公孙太守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果不其然,公孙渊听了夏侯玄的话,心中立即生出了许多忌惮。
自己原本指望接受吴主孙权燕王爵位与财宝之事能够保密,但没想到魏国消息如此灵通。
他不知道的是,魏国的校事府,是天下最为强大的谍报官署,东吴虽也设置了校事官,但在酷吏吕壹的手里,东吴校事整治自家臣子很有一手,但在他国的谍报系统却做的一塌糊涂。
公孙渊闻言,细思了一会,立刻询问夏侯玄道:
“不知皇帝陛下给了我什么选择?”
夏侯玄观察出了公孙渊前倨后恭的神态、语气,明白自己的计策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他继续言道:
“陛下下达了两道诏命,第一道:册封公孙太守为大司马、乐浪公,继续持节任辽东太守,全权统辖辽东、带方、乐浪、玄菟四郡!”
公孙渊闻言,顿时大喜失色。
要知道自己一向与魏国接壤,麾下更是掌控有辽东四郡之地,带甲十万,手中实际上掌控着一个人口不下于南方蜀汉的小国!
但曹叡登基以后,只不过册封了自己一个小小的辽东太守、一个四品扬烈将军,这当然无法满足自己的野心。
而此次他再三犹豫之后,之所以答应了吴主孙权的册封,就是因为东吴给自己的好处:
燕王高爵、十船珍宝!
实在是太诱人了。
而如今,魏帝曹叡一开口直接给自己册封了大司马、乐浪公的高位尊爵,这可是大魏开国以来,人臣从未得到过的厚赏!
要知道,东吴与自己远隔江海,根本无法及时互相策应,而魏国一向强大,且与自己是近邻,一旦和魏国撕破脸皮,东吴可以说是爱莫能助。
如此权衡利弊之后,公孙渊心中已然生了新的变化。
他急忙再询问夏侯玄道:
“请问贵使,陛下的第二道诏令是?”
夏侯玄明白,先礼后兵、恩威并施,一向都是攻破他人心理防线的有效手段,他正色回答公孙渊道:
“陛下的第二道诏令,是令汝南太守田豫立即督率青州诸军自海道进击,幽州刺史王雄自陆道进击,二路共讨公孙渊,不得有误!”
“啊!”
当啷一声,公孙渊手中的黄铜酒樽就掉落在了冰冷的砖石地板上。
刚刚还沉浸在获利之喜之中的公孙渊,听到这话,就像是一头饿狼刚刚捕到肥羊之际,却又马上被猎人的弓箭瞄准一般,此刻他的内心感到了久违的恐惧。
夏侯玄自然也看出了公孙渊的恐惧之情,他笑着说道:
“大司马,何必惊慌?陛下说了,这是两个选择。以玄之见,如果将军将计就计,剿灭进犯大魏疆土的吴贼,那将军就是我大魏的大司马、乐浪公;如若将军选择继续顺从吴逆,那等待将军的,自然就是第二道诏令!”
公孙渊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点了点头,他明白,自己只要赶在田豫、王雄的大军入境之前,与孙权决裂、解决掉离开辽东不久的吴国使者周贺,一切都将会变得十分美好。
公孙渊思量已定之后,写了一封给魏国青州都督田豫的书信,委托夏侯玄务必送达田豫手中。
安排好此事以后,他便派人护送夏侯玄回到了学馆,并下令解除了学馆的包围。
又思忖了片刻之后,公孙渊唤来了一名亲信:
“速速唤长史郭昕、参军柳浦、世子公孙修、将军卑衍、杨祚、韩起,前来正堂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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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远在江东的吴主孙权,才刚刚接见了来自辽东的称臣使者校尉宿舒、阆中令孙综二人,望着公孙渊献来的辽东紫貂与良马,孙权爽朗的笑声遍布了整个太和殿。
此时正是东吴的嘉禾二年之初、时值正月,大喜过望的孙权留辽东使者宿舒、孙综二人一同参与了东吴太和宫中元月的宴会,兴奋之余的他甚至还为此下达了大赦天下的诏令。
不久,孙权拟好了一纸册封公孙渊为使持节、督幽州、领青州牧、辽东太守、燕王,并加赐九锡的诏书:
“朕以不德,肇受元命,夙夜兢兢,不遑假寝。思平世难,救济黎庶,上答神祗,下慰民望。是以眷眷,勤求俊杰,将与戮力,共定海内,苟在同心,与之偕老。
今使持节督幽州领青州牧辽东太守燕王,久胁贼虏,隔在一方,虽乃心於国,其路靡缘。今因天命,远遣二使,款诚显露,章表殷勤,朕之得此,何喜如之!虽汤遇伊尹,周获吕望,世祖未定而得河右,方之今日,岂复是过?普天一统,于是定矣。
自古圣帝明王,建化垂统,以爵褒德,以禄报功;功大者禄厚,德盛者礼崇。故周公有夹辅之劳,太师有鹰扬之功,并启土宇,兼受备物。今将军规万年之计,建不世之略,绝僣逆之虏,顺天人之肃,济成洪业,功无与比,齐鲁之事,奚足言哉!诗不云乎,‘无言不雠,无德不报’。
今以幽、青二州十七郡百七十县,封君为燕王,使持节守太常张弥授君玺绶策书、金虎符第一至第五、竹使符第一至第十。方有戎事,典统兵马,以大将军曲盖麾幢,督幽州、青州牧辽东太守如故。今加君九锡,其敬听后命。
书不云乎,'一人有庆,兆民赖之'。其大赦天下,与之更始,其明下州郡,咸使闻知。特下燕国,奉宣诏恩,令普天率土备闻斯庆!”[注一]
【注一:小说此诏根据《三国志·卷四十七·吴主传第二》中所载嘉禾二年诏书与《江表传》所载嘉禾二年诏书删减结合而成。】
孙权草此诏书之后,立即便召集丞相顾雍、太子孙登、校事官吕壹等人到太和殿商议此事。
吴主孙权此刻心情激动无比,他那碧蓝的瞳孔中,此刻仿佛已经看到了一统天下的大吴江山。
孙权告知群臣,自己想要再派遣十艘艨艟,满载珍宝,以激励公孙渊尽早与自己联盟出兵。
他认为,如此一来,自己在南,公孙渊在北,届时再联络蜀汉诸葛孔明、漠北鲜卑大人轲比能等各方势力,四面夹击魏国,联盟各国中实力最强的自己定能成功入主中原!
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举朝大臣,除了自己的亲信酷吏校事官吕壹之外,自丞相顾雍、皇太子孙登以下,尽皆以为皇帝的封赏过于丰厚,且公孙渊未可轻信。
太子孙登此刻眉头微皱,朗声劝谏道:
“臣以为陛下但可遣吏兵数百,护送宿舒、孙综二人返回辽东即可,不必再多送宝物、加赐九锡!”
孙权冷冷的瞥了一眼阶下这个挺拔俊秀的皇长子,自己的太子孙登。这些年来,几乎自己所有的决策,都会遭到他的反对,这也让孙权对这个满朝上下尽皆爱戴的儿子,态度越来越差。
吴主最终还是任性的与满朝文武做了对。
他坚决的派遣了自己朝中重臣太常张弥、执金吾许晏、将军贺达、中使秦旦等人,率领东吴精锐丹阳上甲万人,以及数量惊人的金宝珍货,还有为即将成为大吴燕王的公孙渊准备的九锡、诏书等物,与辽东的两位使者宿舒、孙综一同出发乘海远渡辽东去了。
孙权微眯双目,一遍又一遍的看着自己亲自挑选的使团名单:
太常张弥、执金吾许晏、中郎将万泰、将军贺达,以及之前就抵达辽东的将军周贺、校尉裴潜。
这次出使辽东的使团诸人,身份全都十分显要,足以显示出自己的诚意了。
张弥、许晏二人是位列九卿的太常和执金吾;贺达是东吴名将贺齐之子,也是有着“东吴佳将”之美名的少年英杰。
满朝文武都感受到了皇帝孙权此次连结辽东的炽热的意愿。
但丞相顾雍与皇太子孙登,以及远在武昌镇守的上大将军、江陵侯陆议,心中均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窒息感。
所有人心中都在想:但愿陛下此次的决定,是对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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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东吴使者将军周贺、校尉裴潜二人率领着数百人的使团浮在海上,准备南返江东之际,他们遭遇了冬日猛烈的东风船队被迫渐渐朝西面的魏国疆土飘去。
原本打算远离魏国青州、兖州、豫州海岸的二人,此刻不得已,只能顺着魏国青州的海岸南返。
但愿自己不会被魏军发现吧。二人心中惴惴,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就在此时,早有准备的大魏斥候,已然发现了周贺、裴潜二人缓缓沿着青州海岸缓缓朝着南方行驶的可疑船队。
与此同时,夏侯玄已然派魏国使团中的左骏伯,乘着自己的“白雀”骏马日夜兼程,将公孙渊的书信送到了青州都督田豫的帅帐之中。
田豫早年曾与任城威王曹彰、昌陵悼侯夏侯尚,一同北上剿灭过乌桓叛军,这些年也曾多次东征西讨,早已成了大魏享有盛名的地方郡守。
此次他得到好友少府杨阜的推荐,担任青州都督,全权处理东海之上吴国使团的事情,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
此刻,他打开了公孙渊委托夏侯玄自辽东送来的书信:
“都督如唔:吴使周贺等将还江表,岁晚风急,必畏漂浪,东道无岸,当赴成山。辽东太守渊白。”
田豫读信之后,心中顿时一惊。
这公孙渊常年身在辽东,竟对青州的地形如此熟悉,实在是不可不防。
他立刻打开了青州舆图,查看了成山的地形,发现此地无藏船之处,的确是个截击东吴使团的好地方,他笑着拍了拍书案:
“没想到公孙文懿竟与我不谋而和,来人,发兵成山,截击吴使!”
“唯!”
军帐中的将校听了都督的命令,立即返回各营,调度水陆各军去了。
吴将周贺与裴潜二人小心翼翼的缓行了两个多时辰,终于抵达了成山,寒冷的海风吹的二人身上发凉。
但紧接着,不远处骤然出现的魏军旌旗与呐喊声、战鼓声、马蹄声,更是让二人心都彻底凉了半截。
“有敌军,御敌!快!”
周贺发出了一声绝望的、颤抖的吼声。
由于东风强劲,使团的船队被逼到了海岸上,根本无法快速撤退。
南返的吴国使团甲士又少,在魏国精锐弓兵、骑兵的骤然伏击之下,使团数百人顷刻间便折损了十之八九!
校尉裴潜与几名深谙水性的士兵见将军周贺已然中箭身亡,顾不得海水的寒冷,扑通一声便跳进了东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