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又已是炎炎夏日了。
九子坊昌陵侯府中上上下下,此刻均是一片哀戚的氛围。
自二小姐、司马夫人夏侯徽染上瘟疫去世的噩耗从舞阳侯司马府中传来以后,太夫人曹玦整日便以泪洗面,即不怎么饮食,也极少睡眠,不管李惠姑与顾霆等人如何劝阻,老人就是听不进去。
毕竟,自己从小到大照料养育的宝贝女儿这才不过二十余生的年纪,就遭遇了如此不幸,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有谁人能够受得了呢?
曹玦每日都会早早起床,亲手将女儿曾经住过的西厢房仔仔细细的打扫一遍。
府中上上下下的仆役卫兵见了,都不禁心疼不已。
李惠姑并没有把这个噩耗传到北境去,因为她知道,夫君此去,必定肩负着重责,此时此刻,绝不容他有任何事情分心。
李惠姑为大黑狗‘阿摩’盛了一碗热汤饼后,便坐在了廊下,一边看着大狗津津有味的吃着,一边不禁想起了远在北境的夫君。
人生旦夕有不测之祸福,自己真想让夫君日日都陪伴着自己。
——
夏侯玄与曹羲二人,以及已然成长为一个挺拔俊秀、文武兼备的青年人的于桓,自三月间北上以来,一晃眼已在幽州滞留数月有余了。
他们三人要办的事情,实在太过重要,说不定就连今年的除夕之夜,都得在这北境酷寒之地度过了。
幽州,蓟县治所。
刺史王雄这几个月间,在夏侯玄、曹羲、于桓三人的帮助下,于整个幽州境内发出榜文,以便早日遴选、训练出执行任务的勇士、死士。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入夏之际,夏侯玄与曹羲、于桓帮助王雄在幽州治下、右北平郡中觅得了数名勇士,经过层层选拔之后,他们选中了一名姓韩名龙的勇士。
这韩龙,乃是幽州本地人氏,是个精装健硕的威猛汉子,更是幽州裂石门的门主,十余年来,凭借着一手足以开山裂石的“幽燕裂石手”独门绝技称雄幽并,端的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
夏侯玄、曹羲、于桓三人乃至刺史王雄在考察过此人勇力、胆识、以及应变能力之后,均认为此人乃是这次执行刺杀计划的最佳人选。
而韩龙与曹、夏、于三人经过一月余的磨合,也已然有了些许默契。
因此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选择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了与刺史王雄一同商讨实施刺杀鲜卑大人轲比能的具体筹划上。
幽州刺史府。
刺史王雄摈退左右,正与夏侯玄、曹羲、于桓、韩龙四人一边宴饮一边商议着。
“想必三位早就知晓,那轲比能的势力一向极为强盛,当年他的麾下便控弦十余万骑,如今虽然被我大魏挫败,但其元气未大伤,依旧还是一头对我大魏边境虎视眈眈的贪狼。
而且此人生性狡诈悍勇、反复无常,曾多次为害我魏国并州、幽州边境。杀我大魏子民、钞略我大魏财物,实乃朝廷一大患也。”
王雄说至此处,颇为激愤,他左手挥拳砸了一下面前的木案,右手举起铜爵豪饮了一樽夏侯玄自京城带来的、陛下亲赐的西域蒲桃酒,又继续说道:
“即便轲比能凶残如此,但你我皆知,朝廷以及陛下实则都不愿与整个鲜卑部族为敌,所以,我们最好的办法,便是将这位反复无常的鲜卑附义王除掉,再另立一位鲜卑新首领,如此一来,一切祸乱的根源就解除了,于我两国皆有大大的好处。因此,咱们此次的刺杀,势在必行,不容有失,只是本府思前想后,并没有想到具体适合动手的时日与时机,不知在座诸君,有何良策?”
四人沉吟片刻之后,夏侯玄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举起案上盛满美酒的铜爵笑道:
“‘大宛以蒲萄为酒,富人藏酒至万余石。久者数十岁而不腐败。’,这西域蒲萄酒,传言可藏至十年,滋味甘美、性如烈火,实乃不可多得的美酒。”
刺史王雄与曹羲、韩龙、于桓四人听夏侯玄突然说起了这案上珍贵无比的蒲萄久,均是不知所云,一头雾水。
夏侯玄继续笑着说道:
“如若我们派遣数十名勇士,以大魏使团的名义,在除夕之岁前往鲜卑漠南王廷,再献上此珍贵无比、鲜卑绝无的蒲萄美酒,假意对鲜卑示好,那轲比能必定会放松警惕,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有了一个绝佳之刺杀良机?”
刺史与韩龙曹羲于桓四人闻言,登时恍然大悟。
“泰初此计甚妙,然则……”
刺史王雄先是抚掌大赞、面露喜色,不过他细思之后,继而又蹙眉道:
“传闻那轲比能声雄力猛,帐下又有猛士无数,我们虽可以用赐酒的名义进入大漠,可是却依旧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成功刺杀他啊。届时如若刺杀不成,反而打草惊蛇,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所以,赐酒入王廷,只是计划其一。”
夏侯玄心中似乎已然有了把握,他不假思索的说道。
“那么,泰初之良策,还有其二,其三?”
王雄一听对方已是胸有成竹,顿时感到有了希望。
“其二,使君常年在北境,应当清楚,这鲜卑各个部落内部之间的矛盾龃龉吧。”
“这个自然,早在前朝灵帝光和四年左右,称雄一世、统一鲜卑各部的首领檀石槐便去世了,继而其子和连继立,和连既无才力,性又贪淫,断法不平,其麾下士卒人众叛者倒居居半。”
王雄点头言道。
夏侯玄点了点头,接着王雄的话继续说道:
“不错,灵帝末年,和连在钞略北地郡时又被敌人射死。其子骞曼年小,故其兄之子魁头代立为王。后蹇曼长大,与魁头争国,麾下部众因此离心离德、各自离散,鲜卑部落再次分崩离析。魁头死后,其弟步度根又被拥立为王。是时代郡以西的鲜卑都已叛离,代郡以东的中东部鲜卑也分裂为三个势力,其大人一为步度根,其部众分布在并州的太原、雁门等地;二为轲比能,其部众分布在幽州的代郡、上谷等地;三为东部鲜卑素利、弥加、阙机,部众分布在幽州的辽西、右北平、渔阳塞外。”
曹羲点头道:
“不错,在这三个势力中,归义王步度根比较亲近我大魏。建安年中,太祖平定幽州,步度根与轲比能二人尚算和睦,因此通过乌桓校尉阎柔向我大魏上贡,从此与我朝修好。此后直至文皇帝代汉后,又以田豫将军为乌桓校尉,并持节以督护鲜卑。步度根部与轲比能部相处日久,自然有了龃龉,因此开始相互攻击伐。步度根部众稍弱,自不敌轲比能,于是步度根索性率领其众部万余据守在了太原郡一代。步度根自此一心为魏守边,不为边害。
王雄继续说道:
“昭叔所言极是,再后来,便至数年前的青龙元年,那轲比能再次心生奸计,先是诱使步度根与己和亲,而后又突袭杀略我边郡吏民,实在是有豺狼之心。陛下因此才遣骁骑将军秦元明与昌陵侯征之,而步度根就此也为轲比能所杀!自此以后,与我大魏接壤的鲜卑部落便以轲比能为尊了,因此,只要这轲比能还在一天,我大魏就要一日与鲜卑部落为敌了!”
“使君所言不差,然使君难道忘了,那漠南之东,还有一索头部鲜卑族?”
“泰初所言,难道指的是拓跋氏部族?”
刺史王雄显得有些诧异:
“可是那拓跋鲜卑与我大魏素来无接壤,亦很少往来啊。”
夏侯玄则笑道:
“此部虽与我大魏无接壤处,然它却与轲比能之漠南接壤,这就足够了。”
夏侯玄所说的索头部鲜卑,即后世建立了北朝北魏的拓跋氏。
而这索头部一族,目前以拓跋力微为首领。
其父为前任首领拓跋诘汾。
其兄为后世十六国时期南凉国的先祖秃发匹孤。
传说,这拓跋力微乃是其父诘汾与天女所生,乃是一神子。
诘汾去世后,力微继其位,时在汉末建安二十五年、即大魏黄初年前,文帝曹丕代汉的前一年。
继位之初,拓跋部所属的西部鲜卑内乱,相互攻伐,部众离散,因此力微投靠“没鹿回部”酋长窦宾。
窦宾赏识力微,欲分封国土之半给予力微,力微拒不接受,窦宾因此将女儿嫁给力微。
力微又请求率领自己的旧部,请求北居长川,十数年后,因治理有方,旧有部众都来归附。
而如今的长川拓跋部落,已在力微的治理下,渐渐有了复苏的迹象,然而却没有人注意到它的变化。
夏侯玄继续说道:“此次北上,我们必须要联络这索头拓跋部,我们可以事先与拓跋书信相约,与今岁除夕之日一同抵达轲比能的漠南王廷,一来是麻痹轲比能,让他以为周边部落早已归服于他,二来,我们也可以让拓跋和我们一同联手,助我们一臂之力;另外,我们还必须秘密派遣使者,以重金贿赂轲比能身边的大人,以及轲比能之弟,届时鲜卑外患内忧齐至,再加上我们三人,定能够成功刺杀轲比能!”
“好!”刺史王雄听了夏侯玄一番谋算,极为赞赏,他拊掌笑着道:“汝之先考夏侯伯仁,当年便素有‘谋谟过人’之称,如今老夫见其子,果然是颇有汝先父之风啊!老夫这就安排信使与金使,前往索头部和漠南王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