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凌长子王广王公渊与夏侯玄密谈之际,司马懿再度从紫檀木书架上取出了那幅他青年、壮年时征战沙场、纵横四方时最喜欢用的行军地图。
这是一卷用七八张羊皮炮制,专门请当朝地理名家绘制的大魏山河地形州郡形势图卷。
就在半年前,司马懿还专门让已经改投司马门下的地理奇才裴秀裴季彦对这张图卷重新进行了修改补充。
宽阔的图卷上全都绘满了密密麻麻的山川河流、州郡小县。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标注文字横竖交错,纵横密布在这山川河流之间,给这卷已经有些发黄、很有年代感的图卷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自从半年前那场惨绝人寰的高平陵政变结束后,有执掌天下兵马大权的大将军曹爽与一众兄弟、幕僚被夷灭三族,掌握着西北二州半壁江山的夏侯玄也被免了征西将军、雍凉都督的职务,回到了京城洛阳。
当此之时,征北将军程喜程申伯盘踞北境,征南大将军王昶王文舒握有荆州,征西将军郭淮郭伯济镇守雍凉,征东将军胡遵驻扎青徐,而此四人无一例外,全都与司马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大魏天下的数十万兵马大权,很明显已有大半落入了司马一家的手中。
司马懿此刻把目光移向了东边的青、徐、兖、豫、扬这五大州。
武皇帝曹操曾经为父报仇,就曾在徐州破境屠城过,那一片无辜百姓血肉堆砌的尸山血海,据说曾经堵塞的泗水都为之不流。
正因如此,青徐之地直至今日还有许多仇视朝廷的遗民。若不是当年文皇帝假借伐吴之名,以雷霆手段夺了青徐豪霸的兵权,命吕虔、王祥等能臣悉心治理,恐怕此地还是无法彻底归服大魏。
现如今,扬州十数万的兵马大权悉数掌握在扬州都督、老将大司空王凌王彦云,和扬州刺史诸葛诞的手中。
王凌乃是汉末司徒王允的侄儿,出身不低,且用兵如神,为国征战多年,战功卓著,在如今的大魏军界可谓是罕有敌手。诸葛诞精通兵法、甚有威惠,虽然与师儿等关系不错,但毕竟与夏侯曹氏也有不浅的交情,同样是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有识人之能的蒋济曾经还给过王凌父子数人一个极高的评价:凌文武俱赡,当今无双。广等志力,有美于父耳!
而王凌的外甥兖州刺史令狐愚,曾当过曹爽的大将军长史,后来才调任到了兖州,也算是有勇有谋的一时名将,在兖州一带更是掌握着数万精锐甲兵。不过近日听说令狐愚病的厉害,想必暂时翻不起什么大浪。但他转念一想,自己尚且靠着装病干过大事,看来令狐愚依旧不可不防。
豫州的毌丘俭,曾有横扫辽东八国的大功勋,是当之无愧的后起名将,其不但与夏侯玄关系匪浅,而且当年在东宫担任平原王文学多年,与明皇帝曹叡、故大将军曹爽都有交情,现如今曹爽伏诛,毌丘俭的动向也十分值得关注。
司马懿盯着地图沉思了良久,就连案上原本热气腾腾的香茶都冷却了。
司马府的下人都明白,当家主一动不动的沉思之时,最好不要贸然去打扰他,因此暂时无人敢靠前添茶倒水。
“咚,咚咚。”
就在这时,司马师敲了敲雕花木门,径直走进了书房,他的眉头微微蹙着,似乎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父亲,有件要紧事,孩儿需要向您禀报!”
听了司马师的话后,下人们立即识趣的退出了书房,并带上了房门,然后退到了十丈开外的地方候着去了。
“父亲,孩儿新近安排的校事官尹模,探得了一个天大的消息,王彦云和他外甥令狐愚包藏祸心,竟密谋迎立楚王曹彪为帝,企图割据淮南,号令天下!”
司马懿听了这话后,心中打了个突,但早有谋划的他并没有展现出一丝惊慌失措。
司马懿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司马师紧接着说道:
“听尹模说,自令狐愚病重以来,他的心腹左膀右臂单固和杨康两人相继被调到了洛阳,令狐愚有眼无珠,信任的杨康乃是个唯利是图之人,竟主动找到了尹模,将令狐愚和王凌的计划全部主动上报给了校事府!”
司马师一五一十的将尹模所知道的秘密全部告知了父亲,原来早在曹爽被诛杀后不到半年的去年秋天,王凌就已经和令狐愚开始秘密谋划这件事情了!
司马师为了验证杨康所说之事的真伪,秘密安排了校事专门去调查,没想到这一查还真查出了令狐愚不正常的举动。
令狐愚先是在九月间派遣了他的心腹将军张式秘密会见了楚王曹彪曹朱虎,三个月后,在隆冬时节再次叫张式去了一趟楚王的封地,至今尚未返回兖州,至于他们密谋了些什么,旁人不得而知,但这种种迹象都表明了杨康的话很有可能是真的!
“不仅如此,孩儿还查到,前段时间淮南各郡市井民间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当地的小孩子也都在传唱着一个童谣!”
听了这话,司马懿抬了抬眼皮:
“是什么样的传说和童谣?”
“淮南坊间都在传:白马河中出了一匹有神妖之力的怪马,时常在午夜时分从当地的官马场附近路过,一边奔驰,一边嘶鸣呼号,整个马场中的马匹都似乎有感应,纷纷出声应和,翌日有路过的百姓发现,马场附近的马蹄竟有斛斗那么大,那硕大的马蹄印绵延数里,又回到了河边!”
司马师说完了这个传说后,抓起案上的冷茶饮了一气,而后继续说道:
“淮南和兖州东郡的孩童们纷纷传唱着这样一首童谣:‘白马素羁西南驰,其谁乘者朱虎骑’!”
司马懿听了这话后,沟壑纵横的老脸上瞬间浮现出了一层杀气。
楚王曹彪曾经的封爵,就是白马王,而他的表字,刚好就是朱虎!
司马懿的目光死死锁定着羊皮地图上的兖、扬一带,过了半晌后,他这才喃喃道:
“王彦云,既然你早已不在乎咱们多年的恩情义气,那老夫也自然不会对你心慈手软!”
司马师自忖不是王凌的对手,父亲又年迈多病,心中一时没有绝佳的应对办法,不禁问司马懿道:
“父亲,那王凌骁勇,威名远播,咱们应该想个办法先发制人才是!”
司马懿并没有立即回儿子的话,他将目光又移向了青州的东莱、琅琊一带,过了一会儿,他这才幽幽说道:
“听说那石苞石仲容,当年从尚书台调入你的护军营当司马时,展现出了非凡的才力?”
司马师不明白父亲为何忽然提起了石苞,但他还是认真的作了回答:
“不错,那石仲容和孩儿麾下的苏慕,堪称是儿子的左膀右臂,的确是帮了儿子不少的忙,这两年,石仲容调去了青州,先后在东莱郡和琅琊郡做太守,率兵剿灭了不少贼寇,用兵方面堪称一把好手,至于治政方面,听说也是政绩斐然!”
司马懿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咱们要收拾王凌,东边绝不能少了可靠的心腹将帅,徐州方面,咱们的心腹征东将军胡遵正缺个好帮手,我看,就让石苞做这个徐州刺史,来襄助胡遵一同钳制王凌!”
说起胡遵,司马懿对他那两个骁勇善战的儿子胡奋胡玄威和胡烈胡玄武印象很不错,当年他讨灭公孙渊,胡奋那小子悍不畏死,着实出了不少力气。
他沉思了片刻后,又盯上了地图上的扬州地界:
“师儿,听说你和那诸葛诞关系也还可以,在你看来,他是更亲近你一些,还是更亲近夏侯玄一些?”
司马师听了这话,一时之间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才抬头回答道:
“启禀父亲,孩儿也并不知道,他究竟更亲近于谁......”
司马懿闻言点了点头,忽而想起了自己伏夫人所生的才气不俗、心细如发的三儿子——司马伷,这也算是个可堪一用的孩子:
“你三弟伷儿,前不久刚过二十三岁的生日吧?他刚刚获封南安亭侯的爵位,也该是时候说门亲事成个家了。听说那诸葛诞的大女儿嫁给了王凌的长子王广为妻,二女儿倒是尚未婚配,你速速准备,早日将这桩婚事促成,如若诸葛诞同意联姻,那为父就把他留给你用,如若他拒不同意,那为父只好将他一同收拾了!”
听了这话的司马师心中一惊,左眼下的暗瘤生出了一阵隐痛,自己这些年越来越像父亲一样杀伐果决了起来,但他一听到父亲又对自己的知交好友诸葛诞起了杀心,心中就不由得想起了当年亡妻夏侯徽那忧郁的眼神。
“父亲放心,诸葛公休一定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司马懿满意的点了点头,东边有胡遵、石苞镇着,如果再拉拢好诸葛诞,那王凌也就不足为惧了。
“欲使其亡,必使其狂,咱们不妨再送王彦云一顶太尉、假节钺的高帽子,让他彻底疯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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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陵侯府。
夏侯玄听了王广告知自己的事情后,震惊不已,但凡密谋大事,必须极尽保密,且用兵贵在神速,出其不意方可先发制人,绝不可迁延时日,坐失良机,可如今王凌却和令狐愚先后多次派遣信使会见楚王曹彪,前后拖延数月之久,说不定已经引起了司马家的怀疑!
“公渊兄,王司空糊涂啊,今上乃是明皇帝钦定的皇太子,即位以来无任何过错,且如今已经成年,且通晓儒典,有仁爱之心,可王司空却生出另立天子之心,这与当年袁本初谋立刘虞为己谋私之举有何差异?倘若此谋为天下人共知,岂会有人愿意襄助?!”
王广听了这话后,额头上浮出了一层冷汗,他急忙说道:
“我先前亦回信劝阻了家父,可此番他又派遣劳精劳舍人来了洛阳,明显是执迷不悟啊,泰初,你说说我现在应该如何是好啊!”
夏侯玄见一向有才略的王广急成了这个样子,长长的叹了口气,他沉思半晌后,开口说道:
“公渊兄,你马上再给王司空写一封亲笔信,言辞务必恳切,信要按照阴符之法分成数份依次发出,不要署名,以免被校事府的人察探出来!”
王广闻言,立即便来到了夏侯玄的书案前,写起了劝阻信:
“凡举大事,应本人情。废立大事,勿为祸先。今曹昭伯以骄奢失民,何平叔虚而不治,丁、毕、桓、邓虽并有宿望,皆专竞于世。加变易朝典,政令数改,所存虽高而事不下接,民习于旧,众莫之从。故虽势倾四海,声震天下,同日斩戮,名士减半,而百姓安之,莫或之哀,失民故也。今懿情虽难量,事未有逆,而擢用贤能,广树胜己,修先朝之政令,副众心之所求。夙夜匪懈,以恤民为先。且其父子兄弟,并握兵要,恐未易亡也。”
王广一口气写下了这封没有落款的劝降信后,夏侯玄又想起了一件事情:
“听说公渊兄的表兄令狐使君病得厉害,不知如今如何了?”
王广闻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
“令狐早有沉疴,此番病重,早已药石无灵,家父传来消息,说令狐恐怕撑不过今年春天了,所以他已经秘密将兖州兵马控制了起来,万一表兄不幸丧亡,他便借此威胁新任兖州刺史胁从自己一同起事!”
夏侯玄听了这话,两道宛若利剑的长眉紧紧一簇:
“公渊兄,先前我尚在长安任职之际,见过一人,乃是酒泉黄氏的黄华,此人性子张扬,前年令狐使君患病之时,他就曾扬言说,他已买通朝中尚书,一旦兖州有了空缺,他就可以立即补任,此人狂放无状,且为人张扬,不仅绝无可能和王司空合作,恐怕还会立即向朝野宣布王司空的计划,如果真是这样,恐怕王司空就危险了!”
王广将写好的信笺拢入袖中后,不敢久留的他打算辞别夏侯玄,趁着此刻大雪封道路旁无人之际悄悄出府,但他转念一想,此事事关重大,如若能得夏侯玄授一二计策,自然再好不过:
“泰初兄,倘若我父亲他执迷不悟,依旧要兵行险招,该当如何?”
夏侯玄闻言思忖片刻,而后蹙眉长叹道:
“王司空远在淮楚,兵权在握,咱们又远在千里之外,无法当面劝阻,如若他依旧一意孤行,玄也不知该当如何,公渊兄,你要早做打算才是!”
王广听了夏侯玄的话后,心中一片拔凉,就连号称大魏‘四聪’之首的夏侯玄都没有良策,看来此事只能听天由命了!
夏侯玄出屋后仔细观察了府内、墙外各处角落,确认无人监视后,这才叫王广戴好挡雪斗篷,伪装成身形佝偻的顾霆,抱着一摞书卷跟在了自己身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出了昌陵侯府。
夏侯玄刚刚回京之际,敏锐的发现时常都有校事官秘密监视着自己,可能是这几个月自己一直老老实实的待在府上,连一众老朋友也都没有多见的缘故,那些监视自己的校事官并没有再出现过。
王凌乃是如今朝内唯一一个手握重兵、跻身三公,且出身威望资历功勋都不亚于司马懿的老将,只要他尚在,司马家即便有所图谋,也暂时不敢轻举妄动,如若他棋差一招被司马家抓住把柄,失了先机,只怕到时候再也无人能够制衡司马家的狼子野心了!
念及此处,夏侯玄立刻叫顾霆将先前自己精心选拔的一个身材个头与自己略微相似、精明心细的仆人十二郎传唤了过来。
夏侯玄被郭淮劝说,打算返京之际,生怕日后被彻底封锁在昌陵侯府,因此立即挑选了十数个身形样貌差不多,堪当自己留守府内替身的人选,他并没有告知这些人自己挑选他们的目的,只是详细的调查了他们的身世家底,最终挑选了其中一个胆大心细、质地淳朴父母俱亡无妻无子的流民十二郎。
他在家中排行十二,父母早亡,八个哥哥早夭,后来因南安郡的地震,剩下的三个哥哥也全部都罹难了,十二郎走投无路,若不是夏侯玄当初开仓赈灾,只怕他早已饿死。
在离开长安返回洛阳这一路上,夏侯玄时时刻刻叫他随侍自己左右,并叫他尽力模仿自己的一举一动,返京后,夏侯玄麾下的于桓、夏侯献、夏侯奉、乐方、范粲等征西府一众幕僚参军虽然全都被司马家遣散或招揽,但他一个被夺了权的庙堂摆设,随身仆从自然无人注意。
时至今日,那十二郎已经跟在夏侯玄身边足足半年有余了。
“十二郎,我曾赐你姓氏夏侯,你可知夏侯一氏的渊源?”
“君侯曾对十二郎讲过,十二郎晓得。夏侯姓氏,源出姒姓,乃大禹后裔东楼公之后。”
夏侯玄满意的点了点头:
“大禹曾治理洪水,划定九州,安天下而衍万民,如今国家有难,我等自当效法先祖,即便洪水滔天,我等也当愤而向前!”
“十二郎受君侯活命之恩,自当以死报之!”
夏侯玄点了点头:
“我不在洛阳的时日,你先静静在府中酣睡,假装养病,而后可慢慢出堂,在后院中浇花灌菜,至于外来宾客,一律不见,倘若有寄书的僧侣,你叫顾老爷子安排接收就好。”
夏侯玄言罢,又对顾霆交代了一番,带了短剑、火褶、银两、面具等些许随身物件后,当下便施展云行雨步,悄悄趁着风雪夜色出了侯府,悄悄朝着苏慕的寓所而去了。
王凌如若有失,大魏局势便会彻底失衡,自己一定要想办法阻止王凌!
而在出发之前,他决定安排苏慕为自己办一件绝密而重要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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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寿春大城。
一个身披大铠、腰悬宝剑、须发灰白、身形高大魁梧的老人在一众文士、将军、持戟甲士的簇拥之下,正在城头望着幽蓝而神秘的天幕。
他那宛若虎狼一般带有威猛之气的双目之中,此刻倒映着九天之上的星光,散射着湛然的光芒,蕴含着无尽的希望,和欲望。
他正是刚刚检阅完淮南三军,手中握东南半壁兵马大权的三朝元老、新近升迁为司空,即将升迁为太尉的扬州大都督,王凌王彦云。
“你们看,这颗大星出现在南斗六星阵中,灿然有光,却不知应有何兆?!”
王凌麾下的浩详一向以擅长观星看相著称,因此王凌问完这话后,立即便将目光移向了浩详。
浩详会意,立即便抬眼观看起了天象,他越看,心中越觉得心惊不已。
那星象所蕴的分野极其广泛,他一时竟看不穿究竟应在吴、越、荆、楚的哪一地。
但不论分野分布如何,这星象都隐藏着凶相!
南斗星阵包围着仓促出现的大星,正是传说中的荧惑星!而荧惑守心,正是星相学中的大凶之兆,而此刻的天象,显示的正是吴越荆楚之间当有王侯或大将有死丧之凶!
浩详再次揉着眼睛仔细观察了半晌,却失望的发现自己并没有看错。
但他并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因为他知道王老都督胸怀壮志已久,倘若此刻自己不合时宜的说出不利之言,说不定会被王老都督以扰乱军心的罪名处死!
念及此处,浩详只能违心的说出虚假的天象,以讨好王凌,保全自己:
“启禀大都督,斗中有星,是当有暴贵者之象。此天象应在淮南楚地之分野,楚地当有王者兴啊!”
王凌听了这话后,眼中的精光暴涨,他望着那天上隐隐间有血色的星辰,哈哈大笑了起来,连带着花白的胡须和身上铁甲鳞片剧烈的震颤抖动着。
楚地当有王者兴,岂非正应在楚王曹彪身上?
此时此刻,王凌惊奇的发现自己的心中陡然之间生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野心,这丝野心在一瞬之间迅速膨胀,胀的他心脏有些隐隐作痛兼发慌。
楚王曹彪虽年长而贤明,但听闻他近年来得了顽疾,身体大不如前,且其诸子幼弱,未闻有能绍续大业的聪明子弟,如今天象所言荆楚当有王者兴,这王者究竟是应在楚王身上,还是应在他老王家身上呢!
心思复杂的王凌此刻越发的坚信,自己必定可以一举成功,他司马懿可以做到的事,自己未必就不能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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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慕的寓所,位在城南一处不太繁华的坊内,平时行人都很稀少,司马师曾想帮他在城内繁华之处购置一处宅邸,可苏慕却说自己住得惯了,待来日帮司马家成就了大业,再领受官爵宅邸,才住得安心,司马师听了这话,心中也十分欢喜,便选择了尊重苏慕的意愿。
这些年,他帮着司马师料理军务,出了不少力气,深得司马师的赏识,甚至为了取得他的信任,苏慕还帮他处理了不少曹氏余党人物,司马师也曾打探过苏慕的家世,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且夏侯玄当年救助苏慕之时,是奉明皇帝之命秘密微服出行的,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夏侯玄的具体行踪,自然更不可能知晓夏侯玄与苏慕之间的深交。
正因如此,原本心细如发的司马师这才彻底对苏慕放下了戒心,将其当作了自己的心腹之人。
当夏侯玄赶到苏慕寓所后,模仿着布谷鸟的叫声以极其隐秘的暗语召唤了半晌,苏慕这才悄然出了院墙。
“苏慕,我即将远行一趟,府中留有替身,你多留意帮衬,勿叫司马家生出疑心。我这里有从药典中抄录的缓解眼瘤疼痛的法子,此法治标不治本,只可缓解疼痛一时,你可拿去讨好司马师,让他更加信任于你!”
苏慕接过夏侯玄递来的眼瘤偏方,望着妻儿远遁孑然一身的恩人夏侯玄鬓角生出的丝丝白发,心中一阵难过,他握着夏侯玄的手,郑重的点头道:
“泰初兄放心,苏慕定不辱使命,虽万死亦不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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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玄自辞别苏慕后,踏着‘云行雨步’连夜东行,黎明时分便赶到了司隶与豫州接壤的许昌郊野,他打算先偷偷拜访一下故人毌丘俭,交代一些事情后,再一路东进阻止王凌。
这一日,毌丘俭在镇南府和几个参军主簿商议了一些军务后,正打算召许昌的屯田校尉前来议事,参军们刚刚离开镇南府,便有一个影子窜入了毌丘俭的内堂。
这人当然就是孤身南行的夏侯玄。
自从青年时相别之后,两人就一直各自镇守一方,毌丘俭猛然见到多年不见的好友,一愣神之下并没有反应过来,他定睛瞧去这才发现来人竟真的是自己的至交好友,顿时开心的像个孩子一样蹦了起来,展开双臂和泰初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哈哈,真的是你吗,泰初,咱们两个该有十来年没见过面啦!真的是太好啦!我即刻命人安排宴席,你我兄弟该当好好的聚一聚!我可是有很多的话要同你讲啊!”
夏侯玄见到好友风采依旧,依旧生龙活虎,就连面容也和三十多岁时相差无几,心中颇感快慰,他见毌丘俭开心的忘乎所以,急忙小声提醒道:
“仲恭兄,我此来乃是秘密出行,切不可走漏我今日来此的消息,否则只怕会有灭顶之灾!”
毌丘俭听了这话,心中一凛,这才忽然反应过来,他把着泰初的手臂,拉着他坐到了案席之前,然后出堂对侍立廊下的两名卫兵分别吩咐道:
“你去通知屯田校尉,明日再来镇南府商讨屯田事宜,我另有要事,今日不再会客!”
“你,去命厨房安排些熟肉、果品、酒水、面饼,待会放到屋外石桌上即可,我饿了!”
两名卫兵得了指令,立即便按照安排执行去了。
不多时,毌丘俭将屋外准备好的酒肉面食搬了进来,夏侯玄赶了一夜的路,的确也饥肠辘辘,两人坐在火盆边上,一边饮酒吃肉,一边叙起了旧。
“泰初啊,你的头发怎的白的如此之快,虽然风采依旧如昨,但真的苍老了好多!”
夏侯玄长叹了口气,饮了一杯热酒:
“仲恭,你可曾知晓一件大事,王司空有立楚王而割据淮南,声讨司马之心!”
毌丘俭听了这话,一口酒呛到了嗓子眼,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引得他那宛若剑戟一般的髭须剧烈的震颤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泰初,这可是天大的事,你是如何知晓的,可否属实?!”
夏侯玄一边替毌丘俭拍打着脊背,一边说道:
“此事是身在洛阳的王公渊说的,王司空特意遣了麾下的舍人劳精递给公渊兄的亲笔信,王司空难道会和儿子开玩笑么,我料此事瞒不了司马家太久,如若王司空出了事,朝堂的局势就会更加失衡,所以我这才悄悄东行,希望能够劝阻王司空,希望他可以就此罢手,并消除证据,届时说不定还可以保住宗族身家性命!”
毌丘俭听了这话,虽然心惊,但身为名将的他很快便恢复了冷静:
“泰初,我本想留你欢会两日再走,但此事事关重大,恐怕你吃罢了饭就得立即赶路,我将‘白玉虎’赠你,我这匹马白日间可行千二百里,夜行至少也有八百里之速,我不常乘用此马,旁人不会察觉与我有关!”
夏侯玄抓着毌丘俭的臂膀晃了晃,感激的朝他拱了拱手:
“兄弟,如此,就多谢你了,我已吃饱了,事不宜迟,我这就赶快上路吧,你不必相送,你待会安排人将马匹牵到城东郊,我自去取,免得旁人起疑走漏消息!”
“泰初,我知道了,你务必要万事小心!”
毌丘俭此刻满眼皆是担忧之色,夏侯玄即将出门之际,忽地想起了什么,转头又道:
“仲恭,你记住,无论此次扬州发生了任何事情,你务必都不要冲动,如今司马家虽然有夺权之心,但朝中郭太后和陛下尚在,地方贸然起兵,势必会被安一个叛臣之名,于江山社稷无济于事不说,徒然搅得天下不宁,枉送性命!”
毌丘俭听了夏侯玄的话,深以为然,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泰初,你的话我记下了,此一行,多多保重,我盼着和你再会!”
兄弟两人依依惜别后,夏侯玄披好斗篷火速便出了镇南府。他赶到东郊片刻后,镇南府的士兵便牵来了‘白玉虎’,带着虎豹玄铁面具、身披黑色斗篷的夏侯玄翻身上了‘白玉虎’,撒开缰绳,那马立时便如同一道流星一般飞了出去,虽然踏雪顶风,但却不见半点滞碍,夏侯玄不禁赞叹道:
“好一匹‘白玉虎’,真是万中无一的良马!”
风雪之中,东郊丛林之内,冒着风雪砍伐柴薪的樵夫豁然间便看到了一阵黑白相间的风刮了过去,好似一团文王八卦阴阳鱼飞了过去一般,他揉了揉眼睛,不禁喃喃道:
“真是见了鬼了,莫非是神鬼飞了过去!”
他根本不会想到,那阵风正是一袭黑色斗篷、带着玄铁豹面,乘着‘白玉虎’奔腾而过的夏侯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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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许昌到扬州,千余里风雪路程,日夜兼程的夏侯玄仅仅只用不到六天便到了!
到扬州寿春城的第一日,夏侯玄便急忙去找了好友镇东将军、扬州刺史诸葛诞。
这一日,休沐的诸葛诞正在镇东府寓所之中陪着妻子仲长琴和二女儿诸葛兰。
已经到了饭点,仲长琴听诸葛诞前两日念叨着说想吃她亲手做的炙肉丸,于是便去厨房忙活了。
诸葛兰此刻望着天上的云发着呆:
“爹爹,四弟他身在洛阳,咱们好长时间没见过他了......”
“怎么,兰儿想弟弟了?”
诸葛诞此刻正在院内挥舞着他的双铁鞭,铁鞭裹挟而起的呼呼劲风将远处晾衣杆上的衣服挂的不住晃动。
近日政务繁忙,他都没有时间练功,今天难得休沐放假,他便立即抽空练起了双鞭。
“爹答应你,等爹下次回朝廷述职,便带你一起去洛阳!”
想起他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儿子诸葛靓,诸葛诞的脸上不由的挂上了一丝笑容,他也有些想念儿子了。
听说那小子整日和司马府的长孙司马炎混在一块,两人的交情极好,在诸葛诞看来,这也算是件好事,自己和司马师结交,不也正是为了诸葛家族能够长盛不衰么?
就在诸葛诞出神之际,一道黑影窜入了庭院,诸葛兰看不清来人的身形样貌,只觉得来人像是一团旋风,顿时吓得大叫了起来:
“爹爹,小心!”
诸葛诞功力不俗,立即便有了反应,他不等来人落地,一个翻身飞到兵器架旁边,左手一鞭便将一杆长槊砸向了来人!
那黑衣人眼疾手快,竟一把便抓住了裹挟着劲风飞来的浑铁长槊!
诸葛诞见来了个对手,心中反倒感到一阵兴奋,他将双鞭当的对撞了一下,崩出了不少火星:
“来的好!!”
只见来人身在半空,不等落地,便反手朝着诸葛诞一槊刺了过来,诸葛诞和夏侯曹两家关系匪浅,只一眼便认出来人的功法正是夏侯曹氏的家传武艺,只不过这一招凌空飞刺的招数应该是一招剑法才对,但来人却能以长槊使出剑法,兼有长兵的浑厚气势和剑法的灵巧,实在是不可小觑。
诸葛诞见对方这一招来势凶猛,急忙挥起左右双鞭,拧身狠狠的砸向了长槊,‘当’的一声,两人虎口皆是一阵酸麻,心中都不由得赞叹起了对方。
“在下未闻淮南有阁下这样的夏侯曹氏高手,夏侯仲容是阁下的什么人?”
诸葛诞口中的夏侯仲容,名叫夏侯庄,表字仲容,乃是本朝夏侯氏第一名将夏侯渊的孙儿,故兖州刺史夏侯威的次子,太常夏侯玄的族兄弟。现如今淮南一带的夏侯曹宗室,除了楚王曹彪之外,便只有这个夏侯庄了。
来人闻言,将长槊噌的一声放回了兵器架,然后取下了脸上的玄铁豹面,哈哈大笑了起来。
诸葛诞定睛一看,来人以一顶素色玉冠束着一头花白长发,眉似剑锋斜飞,目如朗星之光,两鬓长髯宛若凤凰尾翼一般随风飘舞,飘飘然若有神仙气概,正是自己阔别多年的挚友夏侯玄,诸葛诞哈哈大笑,激动的‘嗵嗵’两声扔下了手中的左右双鞭,地上的青石地砖登时被砸的破碎。
“泰初,多年不见,你的功夫竟这么俊了!”
“公休大哥还是和以前一样龙精虎猛啊!”
兄弟二人四手紧握,正打算,好好叙旧畅谈一番,却见镇东府的一名家将急匆匆的来到了后院:
“老爷,京中来了司马府的人,说是有要事与您商议,此刻已经到外堂候着了!”
夏侯玄和诸葛诞二人听了这话,登时手脚一阵冰凉,心中也不禁栗六了起来,诸葛诞心思灵活,登时便想道:泰初被召回京城,此来淮南又带着铁面身着便装,定是秘密出京,莫非泰初此来,已经被司马家的人发现了行踪?
联想到前段时间他的上司王凌王彦云的过激行径后,诸葛诞的心中更加的忐忑。
泰初此来究竟是为了何事?司马家忽然来人,究竟是为了王彦云,还是为了泰初?
惊疑了一阵后,诸葛诞决定先让泰初到后花园中潜藏一会,等自己见过了司马府的人后再做决定。
诸葛诞换了身官袍,擦了擦汗,洗了把脸,叫诸葛兰先去后堂帮母亲准备饭菜,自己则命下人带着两盒珍贵珠宝来到了外堂会客。
诸葛诞一进前院正堂,司马府派来的使者便满脸堆笑的朝着他拱手道起了贺:
“诸葛使君,恭喜、恭喜呀!”
诸葛诞虽然一头雾水,不明白来人道的什么喜,言的什么贺,但心中总算是落了块大石头,看来此人并不是为了王彦云贺泰初而来。
诸葛诞回过神来,立即命下人将那盖着红绸的宝物递了上去,然后回礼拱手道:
“您一路辛苦了,这是诞的一点小小心意,诞已命人准备酒宴为您接风,诞先在弊舍陪您喝会茶......却不知,在下有何喜事,要您专程前来道贺?”
那人打开盖子看了一眼诸葛诞送来的宝物,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喝了一口香茶,哈哈大笑了起来:
“诸葛使君,你有所不知啊,此番在下前来,正是受司马太傅所托,前来提亲的,司马太傅的第三子司马子将,才武过人,正当婚配,太傅又闻诸葛使君第二女尚未出阁,故托在下前来,想同您结为亲家,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诸葛诞听了来人的话后,瞳孔一阵收缩,心中顿时一阵狂跳。
自己和司马师结交,放任儿子诸葛靓和司马炎玩耍,自然都是为了家族前途和身家性命考虑,可如若真与司马家联了姻,那自己就算是彻彻底底和司马家绑在一条船上了。
他心知好友夏侯玄、毌丘俭皆心存魏室,自己又何尝想帮司马家做谋朝篡位的事?
念及此处,诸葛诞心想,不如待会以此事询问一下泰初的意见,然后再做决定,于是笑着对来人说:
“您此番旅途劳顿,不如先休息两日,待我与家人商议一番,然后再给您答复如何?”
那使者听了这话后,原本笑得眯成一条缝的双眼顿时睁了开来,他此刻一改先前的憨态,目光炯炯的看着对自己还算热情的诸葛诞,说出了一句让诸葛诞毛骨悚然的话:
“诸葛使君,看在您为人豪侠仗义,待我热情的份上,我不妨给您透个底,您难道真的以为这是一次简单的联姻吗?如若司马公知道了您今日的犹豫,您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呢?”
那使者也深知自己办不好这趟差事的后果,所以干脆明晃晃的倒逼了一把诸葛诞。
那使者这番话一出口,诸葛诞整个人顿时就宛若木雕泥塑一般定住了,他的脑海中瞬间就浮现出了辽东的京观、东市那条被曹爽兄弟党羽三族鲜血所染红的阳渠水。
过了片刻后,诸葛诞终于还是妥协了下来,他立即换了一副喜笑颜开的表情,欣喜的朝着来人行礼:
“此事当然没有问题,我诸葛诞能高攀司马公门墙,实在是三生有幸啊,还要劳烦您替在下在司马公面前美言几句啊,如若亲事顺利办成,在下另有重谢!”
那人再次热情灿烂的笑了起来:
“诸葛使君果然是聪明人啊,在下再向您道喜了!”
诸葛诞陪着使者用完酒宴,回到府上时,已经是下午未时了,仲长琴将炙丸子做好以后,先让诸葛兰往后园送了一份,而后便一直在等着诸葛诞。
诸葛诞醉醺醺的回到镇东府后,看着辛辛苦苦亲自下厨等着自己回家吃饭的妻子、和聪明可爱的女儿,以及桌上热了好几遍的炙丸子,心中忽然感到一阵莫名难过。
他一边狼吞虎咽的吃着妻子亲手做的丸子,一边偷偷将心中的泪水咽到了肚子里。
他不清楚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得起泰初、仲恭他们,他更不知道将女儿嫁入司马家这个决定,究竟正不正确。
自己甚至都没来得及和妻子女儿商量一下。
仲长琴看着狼吞虎咽一言不发的丈夫,知道他肯定是有心事,但她知道诸葛诞肯定急着去见后园的夏侯玄,所以并没有选择在此刻开口。
诸葛诞吃完饭后,满眼温柔的看了一眼妻子和他的爱女,说出了一句让仲长琴和诸葛兰一头雾水的话:
“琴儿,你放心,为夫无论如何,也会想办法保护好你和几个孩子!”
仲长琴听了这话后,心中感动的同时,也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夫君,听说你见了洛阳司马府来的人,可是出什么事了?”
诸葛诞抓着妻子的手,用自信的笑容回复妻子道:
“你放心,不会有什么事的!”
说完,诸葛诞便立即去了后园,一直站桩练习家传功法的夏侯玄并没有因等待而感到焦急或无聊。
夏侯玄见诸葛诞已回,
“公休,我此来是想告诉你,王司空想要谋立楚王曹彪的事!”
诸葛诞闻言,心中大惊,他前段时间虽然知晓王凌因高平陵政变大发雷霆的事,但王凌究竟有何图谋,他并不知晓,此时此刻,这话从远在洛阳的夏侯玄口中说出,更让他感到惊骇无比。
以司马家消息之灵通,此事只怕瞒不了太久。
诸葛诞沉思了片刻后,询问夏侯玄道:
“泰初,依你之见,咱们应该如何自处?是帮王司空,还是劝阻王司空?”
诸葛诞问这话的时候,心里已经打起了鼓,他方才答应了和司马家的联姻,到底要不要帮另一个老亲家王凌,他的内心其实很纠结。
只见夏侯玄目光炯炯的看着诸葛诞说道:
“公休,我戴上面具,扮成你麾下的豪侠门客,咱们立即一齐去劝阻王司空!”
诸葛诞本想将司马使者一事说与夏侯玄,但他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因此又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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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不敢耽搁,立即便按照夏侯玄的主意进司空府见王凌去了。
“亲家公?你怎么这个时辰来我府上,也不早说一声,老夫好安排酒宴款待你啊!”
头发几乎快要全白的王凌比诸葛诞年龄要大许多,算是诸葛诞的父辈,诸葛诞的大女儿作为续弦嫁给王广王公渊后,两人也就成了亲家。
王凌想要图谋大事,心知少不了诸葛诞这个亲家的帮助,因此这段时间显得格外的热情。他看了一眼诸葛诞身旁身材挺拔、头戴铁面的夏侯玄,他知道诸葛诞一向喜爱结交豢养江湖侠客,在江湖上甚有威惠之名,因此并不感到奇怪。
诸葛诞拱手回礼,打算开门见山的说出自己的来意:
“王司空,实不相瞒,诞今日来,是有一件要紧事要与你商量!”
王凌招呼两人坐下后,诸葛诞继续说道:
“王司空可知,您和令甥令狐公治想要图谋的大事,可能已经传到了洛阳司马家的耳中?”
王凌听了这话,脸色陡然间变了,他没想到此事竟已经传到了诸葛诞的耳中。
“既然亲家公已经知道了,那老夫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老夫现在就只问你一句话,你究竟愿不愿意帮我成此大事?!”
看着王凌灼灼似火的目光,诸葛诞虽然有些心虚,但从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端倪。
诸葛诞稳了稳心神后,迎着王凌的目光,一字一句的说道:
“倘若司空此举真的对大魏有益,诞当然愿意襄助!”
诸葛诞这句话高明至极,王凌自己心中也明白,自己所谋划的事情无异于分裂出一个国中之国,严格来说不仅不会对大魏有益,反而遗祸无穷。
但此时他又怎能出口承认错处。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停止了逼问,转而各自沉思了起来。
就在这时,将身份隐藏在铁面之下的夏侯玄开口了:
“王司空,我乃诸葛使君的好友,此次专程从洛阳赶来,洛阳市井之间已有传言,说是令甥令狐使君病重,朝廷打算安排凉州人士黄华接替兖州刺史。黄华其人,阴险狡诈,恐不会甘为司空驱使。司空所谋废立大事,倘无令甥这样的得力臂助,请问王司空可有必胜把握?”
王凌没想到眼前一个无名的江湖人士竟三言两语说的自己有些语塞,自己这些时日醉心于研究星象痴迷命数,耳中听到的都是马屁,自以为必能成功,但倘若兖州大军被他人接掌,自己孤掌难鸣,真的可以确保成功吗?
这毕竟是一不小心就身死族灭的大事,在这一刻,王凌甚至产生了一丝自我怀疑,他在想,自己年轻时候的那股子细心劲儿去哪里了?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是越活越精明,而有些人一把年纪却活到了狗身上。自己难道真的昏聩了,被心中的欲望所蒙蔽了吗?
王凌不敢再想下去,或许是自己太爱面子,直至此刻他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真的错了,他依旧展现出一副心安理得、志在必得、高高在上的模样,然后自欺欺人的反问道:
“豫州刺史安邑侯毌丘镇南,与明皇帝情同兄弟,用兵威猛如神,我为曹家画策谋事,他怎么可能不助我?还有征西将军郭淮郭伯济,是我的女婿,只要我起事,他岂能坐视不理?”
夏侯玄此刻并不打算给王凌留面子,他义正言辞的反驳王凌道:
“陛下登基多年,宽仁爱民,好学有礼,无大过失,朝中人心尚在,即便王司空此策成功,也必定让我大魏分裂两半,届时吴蜀乘机来犯,中原混战,大魏就有救了吗,且王司空和司马太傅都已年迈,能确保毕生之年重新统一河山,拯救危局吗,王司空扪心自问,你的谋划,真的是为了大魏着想吗?!”
夏侯玄此言一出,王凌彻底沉默了。
原来有的人年迈后是真的会变得糊涂。
事已至此,自己究竟应该如何做才对?
一向断事果决的王凌此刻好像丧失了判断力一般,陷入了一种让人发狂的彷徨无措之中。
自己的广儿的加急信件,他昨日也收到了,可自己就是不甘心。
他司马家世世代代没几个三公,只是个二流世家出身,如今都可以在朝堂上布雨行云,呼雷唤风,自己可是汉大司徒王允的亲侄儿,自己这些年同样也是战功赫赫,凭什么他司马懿就可以掌握这一切,自己却不可以?
人一旦被执念所控制,有时候也许真的会坠入魔障。
王凌内心挣扎了半晌后,终于稍微清醒了一点,他此刻痴痴地望着那威严豹形铁面后面隐藏着的炯炯然若长庚星的眼睛,求救般不自觉的呢喃道:
“事到如今,老夫还有退路吗......”
夏侯玄见王凌似乎有所感悟,急忙趁热打铁的劝说道:
“王司空,虽然如今消息可能已经走漏,但司马懿手中不一定握有您秘密谋划的证据。只要司空从此刻开始本分的守境安民,派人追查阻止淮南流传的‘白马传说’和‘朱虎乘马’的童谣,说不定还会有一线生机。倘若您执迷不悟继续起兵,只怕会白白的让大魏陷入割据混乱之势!”
王凌听了这话后,没有再出一句言语。夏侯玄和诸葛诞直到离开都督府,也不清楚王凌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此刻,夏侯玄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猜测,那就是以擅长奇袭出名的司马懿,此时此刻会不会已经悄悄举兵,开始朝着淮南进发了?!
自己劝阻王凌继续起兵,真的能挽救的了他吗?!
没来由的,夏侯玄的脑中忽然浮现出了东市上那被曹家宗族鲜血染红的阳渠水,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已经生起了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返回洛阳,立即让苏慕和子衿着手开始准备自己的计划!
离别之际,夏侯玄特意嘱咐诸葛诞道:
“公休大哥,玄这就要返回洛阳了,你多多保重,公休大哥切记,王彦云已然危险,你是他的亲家,必要时候不必做无谓的牺牲,京城的事,我自有办法解决!”
诸葛诞听了夏侯玄这句真情流露的嘱托后,心中不禁长叹了一口气,他再一次鼓足了勇气,打算亲口将昨日司马使者与自己达成的交易告诉夏侯玄:
“泰初......,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其实昨日,我已同意了,和司马懿联姻一事......”
听诸葛诞扭扭捏捏的说完这句话后,夏侯玄的心中好似挨了一记重锤一般,心口传来了一阵无法抵挡的闷痛。年少时一齐许下的捍卫大魏的誓言,难道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傻傻的坚守吗?
难道所有人都真的不在乎这天下究竟姓什么,叫什么,只在乎自己能够好好的活下去吗......
没来由的,夏侯玄想起了年少时与惠姑在青州初遇的场景。
那时的自己,身陷猎坑,全靠惠姑给自己挖的薇菜这才没有陷入绝境。
自己还给她讲了殷商遗民伯夷叔齐的故事。
彼时的自己少年心性,并不完全明白伯夷叔齐为什么执意饿死也不食周粟。一眨眼的功夫,没想到自己竟变成了和伯夷叔齐一样的人物。
此时此刻,他不禁在心中发出了一个深深的疑问:司马家,真的能篡夺的了大魏吗;司马家,真的会比大魏做的更好吗......
夏侯玄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再和诸葛诞说一句话,他目光冷淡,朝着诸葛诞草草一揖,拨转‘白玉虎’的马头便朝着北边洛阳的方向疾驰而去了。
此刻他们俩不知道的是,此一别,竟会是他们二人的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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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后的丙午日,新上任的兖州刺史黄华往京城传来了一条不知真假、震撼人心的消息:
扬州都督、新任太尉、南乡侯王凌王彦云,竟打算阴谋据守寿春,发兵北上攻打许昌,逼迫天子,并拥立武皇帝曹操之子楚王曹彪为新君!
整个京城为此而恐慌不已,就连皇帝曹芳都将信将疑。
当这个消息传到王凌本人的耳中时,他是震惊的。
自己自从将谋划告知洛阳的长子王广后,经诸葛诞和那江湖豪侠的劝说后,再无任何动作。
他本以为这件事情可以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过去。但吴国一次小规模的军事行动,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
前段时间他发现吴国大军开始修整起了涂水入江口,因此下令扬州诸军戒严,而后还向朝廷上表,请求增兵防守。没想到如今这么快就从黄华的口中传出了自己和侄儿尚未来得及实施的密谋!
而早已准备好对策的太傅司马懿,则先手封锁通往淮南的各路消息,亲自率领中军数万,自颖水乘船南下,前后不到九日,便赶到了扬州首县寿春城下!
要知道,当年号称有“乐毅之量”、善于用兵的孟达,正是被司马懿宛若雷霆的进军速度打了个措手不及。
如今,毫无防备、没有提前部署大军封锁关卡的王凌突然在扬州境内见到了司马懿的大部队,自然也是不知所措。
此时此刻,失去了先机的他不敢再真的拥兵举事。
“这可如何是好啊!这可如何是好啊!”
一向以善用兵著称的王凌此刻也被神兵天降的司马懿吓的慌了神。
侍立一旁的太尉掾王彧,乃是王凌的族子,一向为王凌所亲近信任,他见王凌失了主意,长叹了口气,然后劝说道:
“太尉,为今之计,不若快快投降,看能不能有一线生机!”
王凌听了族侄的话后,两行浊泪不受控制的划过了他那沟壑纵横的面颊。
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尽是悔恨和羞惭。
他只希望司马懿能够放过自己的宗族,这就够了。
“也罢,也罢,王彧,你这就带着老夫的印绶、节钺,先去丘头给太傅请罪,老夫随后便自绑来丘头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