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爽看着曹冏的六代论,心思复杂。此表中还说,大魏自文皇帝以来,把同姓王族、宗室子弟派往远乡僻壤,不予其军政权力。而如今外姓权臣占据高位,其作为魏朝宗室,感到忧心忡忡,因此,曹冏请求给曹氏诸王以实权,用以“固维邦基”。
不仅如此,他还说:“观今之形势,诸王无尺土之封,宗室窜于闾巷,内无深根不拔之固,外无磐石宗盟之助,非所以安社稷,为万世之业也”。
曹爽点了点头,这个曹冏说的非常不错。如今,的确有太多的宗室才子名将被埋没,如若能够启用他们,确实可以有效压制一下世家,对曹家的江山有很多好处。
只可惜......
曹爽嘴角牵动了一丝苦笑。这笑容当中,包含着几分无奈,几分犹豫,以及几分若有若无的惶惑。
“如果让你们这些才华横溢的宗室子弟、诸王诸侯来掌握大权,那我这个远房宗室首辅大臣,一品大将军武安侯,还做得么?”
曹爽心中这样想着,一狠心便将那奏表扔到了一旁,不再理睬。
但曹爽思虑半晌之后,内心又有隐隐不安之感,他思忖了半晌之后,取出了纸笔,亲自给曹冏曹元首回了一封饱含勉励之意的信笺,除此之外,他还给主管选举的礼部尚书何晏写了一封举荐信。
写毕了两封信之后,曹爽的内心稍微安定了一些。他心想,毕竟这曹冏也是个难得的人才,即便自己不采纳他大举重用宗室的建议,对其本人也不应该不理不睬,正好弘农郡有空缺,以曹冏之才,担任这一郡长官,应该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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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陵侯府,麟趾轩内。
夏侯玄自担任中护军以来的这大半年来,经常忙于军事公务。好不容易等到休沐之日,夏侯玄又忙于修订自己的《夏侯子》,难得与一众好友相聚。
而曹羲的中垒大营,自从得了牛胜、王成、韩千卫三个得力军司马之后,杂事少了许多。只不过他还要跟着尚书何晏一并修撰《论语集解》,这些时日自然也没多少清闲日子。
至于夏侯玄的妹夫和逌,虽然担任五校督率一职,但其麾下的五位校尉均可直接向领军将军或天子负责,因此,相比之下他倒是比较清闲。这一日,恰好是夏侯玄休沐的假日,他特意邀请了曹羲、夏侯奉、于桓,以及夏侯玄的得力副手牵嘉、牵弘几人,专程来夏侯玄府上做客。
于桓自从担任了骁骑将军,掌管骁骑大营之后的这一年,军务极其繁忙,但是听闻诸位好友打算一道前去夏侯玄府上拜访,他还是抽空告了一日的假。
曹羲和于桓也大半年没有好好聚会了,此时陡然见到于桓,才发现他比起以前有了很大的变化。
“山君,这一年来,你瘦了不少啊。”
于桓嘿嘿一笑道:
“看起来虽然瘦了不少,可我如今可是连三石的硬弓都可以拉得开呢!”
曹羲,和逌几人闻言,心中赞赏不已。就算是几人中武艺上乘的牵弘,也只不过能开两石的弓,没想到于桓年及弱冠,便已有如此神力。
于桓这一年来确实在军中得到了很好的磨砺,成长了不少。与此同时,早些年夏侯玄亲自教他的典籍经义,他也没有耽搁下,这一年来,于桓修文敦武,隐隐然已有一代儒将的风范。如若于禁、于圭父子两代益寿亭侯在世,见到承祧嗣爵的后辈如此少年英雄,只怕也定会赞赏不已。
兄弟数人许久未见,夏侯玄更是取出了珍藏的几瓮好酒。看到几位好友,夏侯玄内心自然十分喜慰,但与此同时,他忽然也有些想念在外守边、任职的诸葛诞、毌丘俭、陈本陈休元等好友。
夏侯奉早些年一直便住在夏侯玄府中,本就与夏侯玄交情最深,夏侯玄嗣昌陵侯爵位之后,又分给了他三百户食邑,使得他每年有了十数万钱的租税收入,得以独立成家立业,在洛阳城占据一席之地,夏侯奉对夏侯玄的敬爱自然是毋庸置疑的。此番他父亲夏侯儒在荆州遇到吴军的三路围攻,乃是前所未有的挑战,夏侯奉自然十分紧张,内心不安,而目前他唯有让夏侯玄帮自己分析一下荆州的战局,才能让烦躁焦虑的内心安定一些。
席间,夏侯玄早就注意到了夏侯奉的神色,加上最近荆州的战事,夏侯玄自然也猜到了夏侯奉的内心所想,他明白夏侯奉这是怕扫了大家久别重聚的兴头,因此迟迟没有开口。
几人酒过三巡之后,夏侯玄终于还是开了口:
“诸位兄弟,难得大家今日抽闲,前来与玄欢聚,兄弟今日心中也极为畅快。不过如今国家边事未已,玄心中也存了些许忧患疑虑,想向诸位兄弟请教一二。”
夏侯奉闻言,立即明白了夏侯玄的意思,朝着夏侯玄投来了感激的目光。
在场众人闻言,纷纷暂时放下了手中的彩漆耳杯。夏侯玄拍了拍手,唤来了顾霆,耳语几句之后,顾霆便取来了荆州的地形图。夏侯玄展开地图,将之悬挂齐整之后,拱手说道:
“此番吴贼来犯,荆州扬州合计共四路大军,扬州只有全子璜一路大军,便还罢了;荆州却是三面受敌,家叔俊林公镇守荆州,以一己之力抵挡三方合围,虽则家叔通晓军事,朝廷也派遣了太傅亲自率军救援,但战场上战机瞬息万变,玄仍是有些顾虑。”
其实夏侯玄对荆州的形势早有推算,他的心中其实并没有太多焦虑,这些话,其实是他代夏侯奉说的。让在场的诸位兄弟代自己将战场形势分析给堂弟,相信他会安心许多。
于桓闻言说道:
“依我看来,此番有陛下和大将军派遣司马仲达率军救援,而荆州吴军已与我荆州精锐相持半月之久,未得寸土,其气已泄,俊林公只需坚守以待援军,则贼不破自败。”
夏侯玄、曹羲、和逌、牵招、牵嘉等人听了于桓的见解,心中暗自钦服。看来于桓现如今已不是个一勇之夫了,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和逌也点头道:
“山君所言甚是,不仅如此,我听闻早在前年,东吴便大兴土木修筑沙羡城,贪官墨吏耗费江东钱粮无数,而且自前年冬天起,东吴山越蛮夷便叛乱不止,东吴派去讨伐蛮夷的将军蒋秘非但没有奉旨剿贼,反而率其麾下都督廖式造反,杀了东吴临贺太守严纲,自称平南将军,与其弟蒋潜共攻零陵、桂阳,且摇动搅乱了交州、苍梧、郁林诸郡,部下聚集了贼众数万人。孙权派了大将吕岱、唐咨一同出马,耗费了一年多,这才讨平了蒋秘、蒋潜兄弟。东吴值此内乱方定、元气未复之际,反而又大举兴师犯我疆界,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依我看呐,东吴此番四路并进,哪一路都讨不了好!”
曹羲闻言,喝了一大杯酒,也朗声说道:
“和兄所言极是。且自去年春正月以来,孙权为了安抚江东因战乱、水灾旱灾而流离失所的饥民,下诏开仓赈灾、大赦天下,国库又因此空虚不少。听说今春正月,江东一场平地深三尺的罕见大雪,冻死了百姓鸟兽无数。如今江东人心尚未安定,孙权便按捺不住,再动兵戈,一定难以如愿!”
夏侯奉听了三位好友的话,这才展颜欢笑,开怀畅饮了起来。
一众好友一边欢谈、一边畅饮,渐渐的日已沉西,众人皆醉。夏侯玄便撤了醇酒,命下人做了醒酒汤与瓜果清水,以供众友人醒酒护胃。
众人醒酒之后,群星渐起,曹羲觉得酒后闷热,提议将瓜果席案移到庭中,大家乘凉欢聚,众人一致同意。
众人趁着夏风,一边欣赏夜月星辰,一边享用瓜果,倒也别有风雅意趣。
就在这时,和逌忽然发现天空东南角扬州分野之上,有一颗星星,颜色赤红,芒角显露,忽明忽暗,摇摇欲坠。他明白众人中只有夏侯玄精通星象,因此急忙发问:
“泰初快看,天上这星象,貌似有些异常!”
其实夏侯玄也早就注意到了星宿的变化,只不过他的观察更加仔细,因此一时之间并没有告知众人。夏侯玄发现,天空中东南扬州分野之上,除了赤星摇摇欲坠之外,前星也暗淡无光。
过了一会儿,夏侯玄面色凝重,一字一句言道:
“扬州分野,将星摇摇欲坠,而前星正应东宫,也是幽暗无光!”
曹羲、和逌、于桓、牵嘉、牵弘听了这话,心中大惊。东南正有刀兵之事,吴魏两国大将云集,王凌、孙礼、全琮、朱然、诸葛瑾、诸葛恪等皆是当世名将,这赤星却不知应在哪位大将身上。而大魏天子尚且年幼,自然没有东宫太子,吴国太子孙登、蜀国太子刘璿,又都是青春年少、血气方刚的年岁,那这前星摇摇欲坠,说的又是哪位皇太子呢?
【注一:古人认为帝王将相与天上星宿相应,将星即象征大将的星宿。《三国志》卷三十五〈蜀书·诸葛亮传〉记载:其年八月,亮疾病,卒于军,时年五十四。及军退,宣王案行其营垒处所,曰:「天下奇才也!」南朝宋·裴松之注引《晋阳秋》曰:「有星赤而芒角,自东北西南流,投于亮营,三投再还,往大还小。俄而亮卒。」《汉书·五行志下之下》:“心(指的是东方苍龙七宿之一),大星,天王也。其前星,太子;后星,庶子也。”后因以前星指太子。南朝梁沉约《胤雅》:“前星比耀,克隆万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