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夏侯玄对着信笺中吴太子孙登的临终遗言,连饮了三大觥酒,手中酒觥却被人夺去,夏侯玄看时,原来却是爱子明月。
夏侯玄方才正在失神,因此并没有看到摇摇晃晃走进麟趾轩的明月。明月一把夺下了夏侯玄手中的酒觥,奶声奶气、口齿不清的说道:
“父亲,不可再饮讷!”
夏侯玄也被爱子的稚气所感染,他抱起明月,微微一笑,继而正色言道:
“明月,倘或日后你遇到一位像孙登一样的明君,那么就算豁出性命,你也需竭力扶保他,可否做到?”
明月听了这话,立刻昂首承诺道:
“孩儿记下了!可是......孙登是谁呀?”
夏侯玄摸了摸明月的丫髻,柔声说道:
“你以后就知道了。”
这时,惠姑进了书房,看着亲和有爱的父子二人,心中泛起了一丝暖,她笑着说道:
“你们父子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呢?快随我来,该用膳了,母亲还在等着呢。”
夏侯玄见惠姑前来,笑着用左手将明月架了起来,右手则牵上了惠姑的手,三人就这样一同朝着后堂而去。
扬州战事总算是告一段落,本来如今的局势对表兄大将军曹爽一方算是极为有利,可不知为何,夏侯玄心中却泛起了一丝不安。这一丝不安的情绪,更像是一种直觉,又好像潜入深海的游蛇,令夏侯玄抓不透,猜不着,心中越思,越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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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之内,太极殿外的回廊之内,刚刚陪皇帝讲论完经典诗文的曹羲与荀顗二人正谈论着什么。
曹羲原本瞧不上投在司马门下的荀顗,荀顗原本也认为曹羲并没有什么才能,只是是仗着大哥曹爽的权势才得以跻身高位,但是这一年来,二人一同与驸马何晏废寝忘食的编纂《论语集解》,朝夕相处之间这才发现对方确实身负才华,是真正的有识之士,因此彼此之间虽然并没有完全放下戒备,但先前的偏见倒是烟消云散了。
“昭叔,这几个月以来,你觉的陛下的《论语》,修习的如何?”
皇帝曹芳虽然才不过刚满九岁,还是个孩童,但他的聪颖与才识却完全不像是个孩童。曹羲等散骑常侍与皇帝朝夕相处,早就发现了皇帝的聪敏灵慧。不仅如此,这两月以来,曹芳在《论语》这部儒家入门初基上的造诣已经展现出了非凡的表现,因此此刻荀顗才会问出这个问题。
曹羲自然也发现了皇帝的突飞猛进。此刻见荀顗发问,他发自肺腑、没有丝毫阿谀奉承的说道:
“不瞒景倩,羲以为,陛下于《论语》上的造诣,已然算得上是登堂入室,见识非凡了。”
荀顗点头道:
“你我真是所见略同,依我看来,陛下如今已然算得上是通晓《论语》了。你我与何驸马、郑、孙两位大夫所合著的《论语集解》,将来定会为陛下所喜爱!”
一提起几人呕心沥血的《论语集解》,曹羲心中顿时又燃起了一团火焰,他笑着点头道:
“能够为后世子孙著书立说,留下不朽之物,自然是我辈义不容辞的事情。景倩,此刻恰好并无公务,不如我们去何驸马府上,继续撰书如何?”
荀顗笑道:
“我也正有此意,你我几人再加把劲,说不定过年之前,便可以完成此书了!”
两人说着,便一同朝着宫门之外何晏府邸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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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府。
曹爽听了三弟曹羲与五弟曹彦关于皇帝才学的评价之后,做出了一个决定。他立即将自己新招募的得力干才王基王伯舆,以及年轻俊才王沈王处道、王浑王玄冲堂兄弟二人,还有丁谧、邓飏、裴秀、王弼、荀勖等人传唤到了府上,而后和他们交流了自己的想法。
最终,几人做出了一个同样的决定,那就是支持大将军曹爽为皇帝篆刻石经的计划,并决定将《尚书》、《春秋》、《左传》等儒学经典作为雕刻石经的内容。
商讨完此事之后,曹爽见丁谧一副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便询问道:
“彦靖,可是有话要说?”
丁谧见曹爽发问,于是起身长揖言道:
“启禀大将军,谧确实有话要说。只不过稍有顾虑,这才并未妄言。不过既然大将军问起,那臣就只好如实说了。”
曹爽大袖一挥道:
“彦靖但说无妨!”
丁谧这才说道:
“启禀大将军,此番扬州大战,那东吴驸马全琮全子璜决了芍陂之水,使得扬州农田毁坏不少,而孙德达与诸葛公休近日才刚刚交割好扬州事务,扬州方面事务繁多,农田修补一事,暂时缺乏人手。谧本想进言,让大将军拣选一位擅长治水屯田的人才,前去扬州屯田修补,可又忽然想到,朝中最擅长治水的人才,乃是司马懿曾经一手举荐的尚书郎邓艾邓士载,如若大将军不向陛下举荐此人,未免会遭人非议,说大将军私心过重。如若大将军举荐此人,倒是为司马仲达做嫁衣了,谧虑及此处,这才左右为难。”
曹爽闻言之后,确实也陷入的两难。他思忖了半晌之后,将目光移到了他极为看重、素有贤名的干才王基身上:
“伯舆,不知此事,你有何建议呢?”
王基此刻并没有多少犹豫,他起身正色对曹爽言道:
“启禀大将军,以卑职看来,大将军一定要向陛下谏言屯田一事,不仅如此,而且还一定要举荐邓艾不可!”
曹爽闻言,面有疑虑,他不解的问道:
“哦?伯舆何出此言?”
王基继续解释道:
“一来,此事有利于国家社稷,大将军谏言此事,自然对大将军有利无害;这二来嘛,邓艾乃是当世奇才,虽然乃司马太傅举荐,但大将军既然已谏言屯田,那就势必要有成效才可,屯田一事若用邓艾,则事必成,此事如若一成,那么为国为民、举荐贤才、任人唯贤的功劳与贤名,岂不是尽归大将军囊中了吗?”
曹爽听了王基的话,瞬间喜笑颜开,他拊掌大笑道:
“伯舆真高见也!此事就这样定了。孤明日亲自进宫面圣,就向陛下谏言修建石碑,以及扬州屯田之事!”
“大将军明鉴!”
丁谧、邓飏、王基、王沈、王浑、王弼、荀勖等大将军幕府众人见大事商议已定,于是先后拜别大将军曹爽,离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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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大早,曹爽便早早进了宫,在太极殿东堂得到了曹芳的接见。
当听说要修建儒学石碑之后,曹芳本来兴趣不是十分浓厚,可是当他听到曹爽的具体意见之后,态度却发生了转变。曹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表示愿意继续听曹爽解释这个方案。
“微臣以为,如今陛下已然通《论语》之学,应当以太牢之礼祭祀孔庙,借此昭告天下。如此一来,可有一举三得之效。一来,可让国内百姓知晓天子的聪慧仁德;二来,可以安抚国中尚不稳定的人心、消除主少国疑的隐患;三来,近日即将是先帝的冥诞之日,陛下如今学有所成,祭祀宗庙,也可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注一:太牢礼,古代祭祀所用牺牲,行祭前需先饲养于牢,故这类牺牲称为牢;又根据牺牲搭配的种类不同而有太牢、少牢之分。牛羊豕三牲具备谓之太牢。少牢只有羊、豕,没有牛。】
曹芳此刻心中也已完全赞赏曹爽的建议,他终于点了点头:
“大将军所言极是,甚合朕意。此事应当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亲自主持,关于修建石碑、祭祀太庙、孔庙的具体事宜,就有劳大将军费心了。”
曹爽见曹芳同意此事,立即借势又说出了自己想要举荐贤才前去扬州屯田的建议。
“陛下,臣听闻东吴大将陆逊,于江北一代修建邾城城池,我军不可不防。不仅如此,东吴还在江北淮南一带开凿东渠潮沟。此渠阔五丈,深八尺,且将玄湖水泄于秦淮河内,大有加固边防之意。倘若扬州方面不加紧屯田驻军,只怕南境百姓难以心安。”
对于此事,曹芳自然是十分赞成的。他点了点头道:
“大将军之言,甚合朕意,只不过关于这屯田之人选,不知大将军可有想法?”
曹爽此刻心中一惊,本来朝中屯田水部大才,当以尚书郎邓艾为首,别无他人,皇帝自然知晓这一点,按照曹爽的猜测,皇帝孩童心性,没有什么城府,应该会直接说出邓艾的名字。可是如今皇帝却将这个问题抛给了自己,看来是已然有了试探的想法,虑及此处,曹爽背上不由得出了薄薄一层冷汗。
“启禀陛下,微臣以为,屯田人选,当以尚书郎邓士载为先。”
曹芳点了点头道:
“巧了,大将军何朕算是想到了一块,既然如此,那就教邓艾前去扬州办理屯田事宜吧。具体如何详细安排,还要有劳大将军费心了。”
“陛下圣明,臣定会尽诚竭节,不负陛下厚恩!”
曹爽口中说着圣明,内心深处倒并没有阳奉阴违。因为此刻的天子,虽然才不过九岁,但其机变应对之才、通晓义理之明,已然足以驾驭臣属了。曹爽心中认定,只要假以时日,当今陛下绝对会成为一代圣君。
作为族叔、宗室大臣,曹爽自然感到十分欣慰。可是在曹爽的内心深处,却也隐隐升腾起了一阵不安与不舍。
毕竟,自己当惯了这个首辅大将军,将来要归权于上,究竟还是有些不太甘心的。而天子小小年纪便已有如此手段,将来又会不会与自己这个手握大权的族叔起冲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