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告发楚王韩信谋反,陛下已经前往云梦泽召诸王会猎。”
皇后吕雉冷静的语调,解开了刘执嘉心中没见到儿子刘邦前来探问的疑惑,可更大的惊疑油然而生了。
想着韩信,韩信果然就出事了。
“韩信果真谋反?陛下又为何游猎云梦?”刘执嘉很自然地提出了这两个关键问题。
如今的吕雉,规行矩步、富贵雍容,已全然一派皇后气象,这要归功于她天生的精明能干,但也源于她虚心向叔孙通等朝廷博士求教宫廷礼法、并雷厉风行的结果。
听到刘执嘉的疑问,吕雉嘴角绽开一丝笑意,只不过这笑让刘执嘉觉得颇有冷意:
“据告发人说,韩信出入都陈列大量警卫,远超王制;同时,加紧训练楚军并扩充兵力,这有违陛下罢兵归田诏令,反迹已明。更不用说已经令他访拿项羽的大将钟离昧,韩信却一直推诿,陛下甚至怀疑被他暗藏王府之中了。”
刘执嘉一时没有作声。
韩信当齐王时,手下都是亲信的精兵强将,可垓下之战后,兵权被刘邦夺去,精兵也被带走了。如今当楚王,可亲信将士并不多,而韩信虽然是楚人,可要知道项羽在楚地的影响力太大了——
韩信之所以赦免并重用昔日让自己受到胯下之辱的人,何尝不是收买人心之举?内心的不安全感让韩信增加护卫部队,这不很正常吗?
至于没有全部放士兵归田,并且抓紧训练,这是一个大将的习惯行动,何况也不仅是韩信如此做。这最多只能说是对刘邦的命令阳奉阴违有私心,更加说明燕王臧荼的下场让韩信疑惧下的自保举动罢了。
至于钟离昧一事,也许还没有访查到下落,又或者因为想利用钟离昧在楚地的人脉威望,更好地当稳这个楚王——何况钟离昧与韩信本来就是莫逆之交,刘邦命令他去捉拿自己的朋友,本身不就让韩信为难吗?
刘执嘉相信,经过项羽的说客和蒯(kuǎi)通前后的劝说下,仍然感恩于刘邦的信任重用,韩信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在此时天下已定、天命归刘的情况下贸然谋反的。
可是,站在刘邦的角度考虑,最担心疑惧的人,不是韩信还有谁呢?要知道就冲四夺韩信兵权的举动,韩信就应该知道,刘邦对自己的态度了。
可是,这韩信怎么就不知道想想如何努力消除刘邦对自己的疑心呢?
想到这里,刘执嘉又感叹韩信这个军事天才,却在政治上的无能无力了。他手下除了蒯通这样有野心的谋士,难道就没有人教他如何自保吗?就算没人教,看人家张良推辞高官厚禄的举动,难道就不会模仿吗?
不过,张良毕竟是谋臣,不是能带兵打仗、可以独霸一方的武将。天下安定后,最大的威胁其实就是这些武将啊!何况与曹参、周勃、樊哙等自起兵就跟随刘邦打天下的人相比,能力更强关系却不够亲密,这先天的劣势也确实无解了。可是,以韩信的为人,又不可能舍去恋栈的名利退隐,唉!
“陛下会猎云梦,不知带了多少兵马?”
刘执嘉知道吕雉说的会猎只是借口——早在自己出生不久,也就是八十年前,这云梦泽就不再是楚王游猎的地方了,因为那时已经被秦将白起夺取,楚王被迫东迁到郢陈也就是陈县了。
可是,当时的秦王一直到秦始皇,都在自己的关中都城咸阳附近游猎,根本不会千里迢迢跑去云梦。
可要对付韩信那么容易吗?刘执嘉忍不住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只是卫队而已。不过,我相信陈平的建议,真是一条好计策。”吕雉这次的笑意明显多了,不过已经变为了欣赏的笑。
听着吕雉对此的叙述,刘执嘉想象着朝堂上刘邦与手下谋臣武将们忙乱的情形。
刘邦出示告发韩信谋反的书信,群臣不由骚动起来。
曹参、周勃为首的武将们,纷纷摩拳擦掌、大骂韩信:“请陛下马上发兵,抓住韩信这小子活埋了他!”
要知道,当初以岌岌无名的身份,竟然一跃而为统领这帮刘邦亲信将领的大将军,曾让曹参、周勃等人多么愤怒不平,如今总算找到这个机会一泄胸中之火了。
可是,刘邦回报的是沉默,这份沉默里是对自己手下将领与韩信对比后的清醒,可是这些将领难道不知道吗?
看来需要有人给这些人浇点冷水了。
“陈平,你的意见如何?”
陈平应声走出班列,躬身施礼后反问刘邦:
“那个人上书告发韩信,韩信知道吗?”
“应该还不知道。”
“请问陛下,您的精兵与韩信训练出来的楚兵相比怎么样?”
刘邦此时的神色有点黯然,而那些激动不已的将领也稍微安静了下来。
陈平的发问更加尖刻和冷酷无情了:“请问陛下,您手下的这些将领,论用兵有谁能超过韩信吗?”
问完这句话,陈平傲然转身,用自己如寒冰的眼光扫过曹参、周勃等人。
要知道,陈平多年担任护军都尉,这个职务就是负责监督将领动向和搜集军事情报、并据此提出建议以供刘邦参考的,天然就与将领们是敌对的关系,可陈平不在乎,只要刘邦信任他,谁又能拿他如何?
这下,刚才还群情激奋的诸位将领一下子陷入了尴尬的沉寂中。
过了半晌,刘邦看着自己的这帮武将,吃力地摇摇头:“没有人。”
“现在论兵不如韩信精锐,论将也比不上韩信之才,大举发兵攻打韩信,这是逼着韩信起兵造反啊,我实在是为陛下担忧。”
刘邦有点急了:“那照你说应该怎么办?”
“于是陛下就公告天下,说难得平定燕王谋反、天下已定,想要与分封的诸侯王们共聚云梦游猎。您说韩信应该会怎么做呢?”
吕雉说这话的时候,仍然带着对陈平由衷欣赏的笑意。
是啊,陈平这招真绝了,可谓抓住了人性的弱点。
刘执嘉不由回想起陈平被人广为流传的故事。
为何自己感觉陈平像道家太极阴阳鱼里的阴中有阳的那条呢?
因为和张良往往是阳谋相比,陈平发现和利用的是人性的弱点,这些是人的阴暗面,因而可以说都是阴谋了。这些弱点也许对手自己也知道,但就是无法摆脱——而这也就像这条阴性鱼里的那点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