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我,知道秦王亲政和罢免吕不韦吗,我说知道。他又问,你觉得秦王会对太后和吕不韦有进一步行动吗?”
“我回答说,堂堂秦王,车裂假父、杀同母弟弟、放逐母后永不相见,这对秦国没什么好处,只会加深列国对其虎狼之国、西野蛮族的印象,只会增加对其的恐惧与憎恨。秦王如果真的想一统天下,就不应该这样做。
至于吕不韦,他虽然有才能,也为秦国做了不少事情,但有才之人很多,例如那个李斯,提出的建议就很可怕。还有他的身份决定了秦王要亲政,就必须找一个自己提拔因而效忠自己的人。”
“小子,你这话说得好啊!不过,在魏国县令面前如此坦率,恐怕还是有风险的。毕竟魏国亲秦、恐秦之人很多,小子今后要注意看准人再说话。”
“祖,您说得对。不过孙儿自认为看准此张耳县令非寻常县令,从他广招门客就知道,此人志不在小。”刘季颇为自信地答道,见祖父和父亲脸上不满和担心,赶紧又补了一句,“观人之法,孙儿倒是颇感兴趣,今后还要多向祖和父亲请教心得的。”
“也是,这个县令很有意思,他怎么会向你一个年方弱冠之人问如此问题呢。”父亲刘荣见孙儿服了软,思想又转移到这个特别的县令身上了,“难不成是想考考你的见识如何?”
“对啊!祖,您真不愧是做过县令的人,见识就是不一般。”刘季一拍大腿,恰到好处地奉承道。
“好在孙儿平时关注天下大事,平时也会和同伴议论一番,众人都佩服我的见识。所以,我也就直说了我的想法。没想到,这县令大为高兴,直接就想请我为他的门客。我表示谢绝,说自己是去投奔信陵君的,您二位猜猜他怎么说?”
“又来了。他说什么了?不是你告诉祖父,信陵君已经卒了吗?看来就是这县令告诉你的?”
“对啊。他说我年级轻轻,见识非凡,将来必成大器,前程不可限量。自己就曾经是信陵君的门下,就是因为信陵君病死,才流落到了外黄,还好遇见了欣赏自己的大富商和他的寡妇女儿,因此才能做了县令。”
“这县令倒也诚实。”父亲刘荣道,开始真正相信对孙儿刘季的这套说辞,对如此县令有了浓厚的兴趣。
“他的诚实要看对谁,您再听孙儿说就知道了。张耳说自己敬佩自己的主人信陵君,所以如今有了权势,虽然仅仅是一县令,但也学信陵君广招门客,为魏国出力,抵御秦国。也正因为如此,才对秦国消息极力打探,而要求手下的门客不论身份地位,只论见识才干。”
“你是说,这个张耳县令赞赏你的见识才干?”刘执嘉不敢相信,自己这个不爱读书,整天浪荡的农家子弟,竟然被人如此赏识,反正自己是没看出来。除了知道儿子平常关心天下大事,好发议论外。
“对啊。他说刚才问我秦王后续会如何处置太后与吕不韦,就是对我能否当他的门客的考察,因为他消息灵通,所以平常有人来投奔,都是议论最新的天下大事”刘季颇为得意,“我的看法,正与后续秦王政的做法相符合。”
“是嘛?秦王政后来又有何举动?”真看不出,平常显得郁郁寡欢的父亲,心中竟然还在关心着天下动向,竟然被刘季的一番叙述,将自己的身体从躺椅中坐直,眼睛专注地盯着孙子刘季。
唉,刘季这张嘴确实挺能说。从父亲刘荣的反应,刘执嘉似乎看到了自己儿子的闪光之处。难道将来有出息,首先就在这张嘴上?
“我和张耳酒酣之时,他告诉我的故事颇为惊心呢。祖想听,我就详细说说,如何?”刘季先看看祖父,其实从祖父的问话和坐直身体的举动,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了,但他同时还看了看父亲,毕竟同时在这二人面前当主角,还是第一次。
还能说什么呢,父亲刘荣都如此了。再说,自己其实也想知道,刘季说的这惊心动魄的故事是啥。
“先说吕不韦,这个人骨子里还真是个商人,已经被秦王免职养老了,还和各国使者以及诸侯来往,据说列国里还有想请他去做丞相的。于是秦王写了一封信给他。
刘季尽量模仿想象中秦王政的严厉语气,说道:“你对秦国有何功劳?秦国封你在河南,食邑十万户。你对秦王有什么血缘关系?而号称仲父。你与家属都一概迁到蜀地去居住!”
“吕不韦辅佐秦王政这么些年,知道惹怒秦王政后果严重,害怕死无葬身之地、株连自己亲族,于是饮下毒酒自杀了。而那个平定嫪毐叛乱的、据说是考烈王在秦国为人质时生的儿子,现任楚王的哥哥昌平君,被任命为丞相。”
(br /s:这里采用了《秦迷》一书的说法)
“伴君如伴虎,吕不韦遇见了这样刻薄寡恩的君王,下场果然悲惨啊”刘执嘉感叹,“所以有时候当个农民安稳度日,不比当丞相差。”
刘季撇撇嘴,看来并不同意父亲的看法:“至于秦王政的母后,那故事就更精彩了,有人要血拼二十八宿,才有了我猜中的结局呢。”
“何意?”父亲刘荣甚至站起身来,像以前做县令时那样踱着方步,边问道。刘执嘉看着这祖孙二人,不由感慨。看来父亲骨子里还是个官啊。
“秦王政下令,有敢反对他将母亲贬入故都雍城的冷宫永不相见者,戮而杀之,断其四肢。为此先后杀掉了二十七个大臣!”
“够狠!这秦王可才亲政,和你二哥仲一般大呢。”刘执嘉咋舌了。
“父亲,你别打岔啊。下面我就一口气说完了。”刘季很是不满父亲插话,让他一时断了思路。
这时候,齐王派出的使者茅焦却公然说自己要去劝谏。考虑到他外国使者的身份,秦王政派使者提醒说:“你难道没有见到那些因为来说太后之事被杀掉人的尸体吗?”
茅焦回答:“我正是为此事而来。我听说天上有二十八星宿,如今已经有二十七个了,我来就是要凑够二十八之数。我不怕死!”
听到使者的回报,秦王大怒道:“赶快准备一口大锅,我要煮了他。”说完,按剑端坐,气势汹汹,召见茅焦。
茅焦说:“天下之所以尊敬秦国,也不仅仅因为秦国的力量强大,还因为大王是英明的君主,深得人心。
现在,大王车裂你的假父,是为不仁;杀死你的两个弟弟,是为不友;将母亲软禁在外,是为不孝;杀害进献忠言的大臣,是夏桀、商纣的作为。如此的品德,如何让天下人信服呢?天下人听说之后,就不会再心向秦国了。我实在是为秦国担忧,为大王担心啊。”
说完之后,茅焦解开衣服,走出大殿,伏在殿下等待受刑。秦王政听了茅焦这番话之后,深为震动,知道自己的行为对收买人心、统一天下大业不利,于是,采纳了茅焦的建议,厚葬被杀死的人,又亲自率领车队,前往雍地把太后接回咸阳,母子关系得以恢复。(br /s:故事出自《说苑》)
刘季故事讲完了,出乎意料,祖父和父亲一阵沉默,没有接话。
“孙儿,你自己怎么看?”刘荣问孙子刘季。这是自孙子成年后,第一次祖孙作为成年人之间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