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积怨已久的天际下起了瓢泼大雨,其雨势之急,之大皆近来未见,姜维此时已经回到了客栈,稍作歇息,便沐浴入寝了,据武涣所言,近来武涵一众倒是不会有什么动作了,别的尚且不谈,武涵对其兄长的发自心底的尊重还是很足的。
翌日,大雨仍旧,下午,雨势未歇。
呼啸的狂风狠狠地掠过梓潼上空,巨大的风力甚至使得独处于街市上的垂髫老者站不住脚,加之梓潼位于两山所夹之间,形成了更为强劲的穿堂风,彻夜之间,些许破旧难支的木房被掀翻了,本是秋初夏雨,却俨然宣告着寒冬的模样。
好在武涣的这个客栈还算皮实,倒也没什么事,院中的低洼处积蓄了深深的水洼,姜维便在檐下听雨,急促,骤然兴起的雨,映入耳畔,宛若惊涛骇浪,亦如铁马兵戈。
“将军,下这么大雨,又有好一些人要受灾了。”武涣搬着一个大木箱子说着,里面尽数堆着一些大大小小的铁器用品,包括兵器以及一些小型农具,为防止遇水生锈,他将其转移至室内了。
“起风下雨乃是寻常之事,但屡屡有人受灾,若是百姓能再殷实一些,倒也不必遭这个罪了。”姜维喟叹一句。
然而武涣擦着汗摇摇头走出来:“将军,这倒是和殷实不殷实无关,这受灾也是常事,只是安置得当,给口饭吃,给块地基,再起一间屋子不是难事,除非是碰见大旱亦或是大涝,毁坏了耕地和耕牛可就真是难办了。”
姜维点了点头,正欲回应,忽然外院大门被重力敲打,直发出“咚咚”的声音。
“哟呵,这么大雨,还有人来叩门....”武涣嘀咕一句,举簦便前去开门去,一阵小跑,打开大门,迎面而来的正是他的故交——西门门将。
门将的甲胄外披着蓑衣,喘着粗气地对着武涣说了些什么,奈何雨声偏大,另一侧的姜维只是看着,并不知道其所言为何,而武涣听罢之后,连簦都没打正就跑回来,直至姜维身边,而门将则在那守候。
“将军,有个李大人来了,正于西门那候着你呢。”
姜维一怔,有些木然:“难道是李丰李大人?”
“在下岂能知道,现在雨势太大,是否是等待雨势小一些再去?”
“不必,屋中可有斗笠蓑衣?”
“有的有的。”武涣应道,转身入了储物间给姜维寻来了防雨之物,递与姜维。
姜维整装之后则立刻出门而去,随门将一道往西门而去,沿途已然被大雨所洗礼,前夜燃烧的大户之宅在雨中显得落魄不已,断壁残垣被雨水腐蚀,又冲刷到地上,随后消失踪迹。
一路来到门楼,门将引着姜维登上门楼,楼阁中,等待姜维之人,正是李丰。
姜维缓缓褪去身上的蓑衣,这蓑衣防水质量的确不太好,真正效果较好的理应是王亲贵族常使用的油衣,也就是高级雨衣,倍感潮湿的姜维一见李丰,心中满是感怀,连忙上前:“李大人怎么还亲自来了一趟,劳烦大人劳烦大人。”
李丰轻轻笑笑,指了指姜维:“还不是你小子,你的信昨日傍晚我就看见了,看完之后简直是触目惊心呐,你姜维的呈报我哪里敢耽误,立刻就报给了尚书大人,蒋大人知道后也是多方询查,通过伊大人找到了都內令龙骏,这才水落石出。”
“莫非果真是那龙骏的问题?”姜维打量着问了句。
“你说的不错,朝中连夜盘问了龙骏,那龙骏前言不搭后语,要掏出核计册又无所可证,伊大人出马,拄着拐棍斥责了龙骏祖孙三代,这龙骏恼羞成怒,一气之下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供认不讳。”李丰摇摇头,眼神飘忽了一下,发出一声长长的吁叹,“伯约啊,你这一纸书信,可是搅得整个朝廷夜不能寐啊,整晚都不消停,这不,今早事情一查清,我又乘快马来报之与你,若不是雨势加急,正午时分你就见到在下了。”
姜维连连拱手道谢,忽然想起了些什么,遂而问道:“莫非蒋大人没有问大人您是如何得知梓潼之事的?”
“当然会问,但我李丰不傻,岂能说是伯约书信所提醒呢,便以亲信之称搪塞过去了,好在是问题真的存在,若是那个龙骏没问题,那我李丰可真就下不来台。”李丰说着便笑了笑,但很快又皱起了眉头,“不过啊,伯约,这次若不是你提醒,恐怕这龙骏还能再逍遥下去了,你可知道,这个龙骏,贪的没边,不只是梓潼一地,据交待,梓潼郡,广汉郡,德阳郡等地,皆有涉及。”
这倒是和姜维所想一样,梓潼可能只是个典型,别的地方情况也应该差不多,那也就很难说别的地方会不会和梓潼一样,出现落草成匪的状况,而这个龙骏实属聪明,挑选的尽是一些不太瞩目,也无伤大雅的郡县进行财政截留,要是敢对汉中地界的地方做这种事,别说是魏延了,吴懿来也得把他脖子拧下来。
“这种败类,是如何做了都內令的?”
“龙骏乃是今年六月赴任的,据说是张皇后所引荐入朝的....”李丰话至一半又戛然而止,环顾了一下四周,将姜维拉到一侧少人之处,借着雨声,于姜维耳畔耳语着,“敬哀皇后很喜欢这个龙骏...昨夜据说还发了脾气呢。”
“朝廷大事岂能儿戏?丞相在时,向来以德才为先,挑选天下之贤才,碌碌无为,心术不正之人,怎么入朝为官?既然如此,龙骏被抓了,就应该张榜告示通知天下百姓,并承诺各地补上其所贪钱粮。”
“伯约所言自然是上策,但朝廷并没有打算这么做,反倒是有息事宁人的态度,不过你倒不必担心,补齐钱粮尚书大人已然承诺了,蒋大人也认为此事不声张为好,龙骏之所以能任此职,也同他是成都士族之后有所联系...”李丰的话已经到这份上了,姜维自然也不便多语。
只是,李丰所言的确是个需要注意的问题,那便是如何处理和士大夫阶层之间的关系,封建时代得不到士族的支持,政权尚且都难以稳固,为此,曹魏实行的九品中正制一定程度上就和士族达成了缓和,以支撑其这么大的统治范围。
诸葛亮在时,除了以挑选德才兼备之人为前提外,还会相应的补充大量益州本地人士,积极入仕,为国效力。
“还有一事,梓潼郡的郡守身亡多日,但朝廷却浑然不知,而郡丞代职之后,整日游山玩水,不顾社稷民生,按理说,这事朝廷得管啊,梓潼也算是要地了,岂能如此疏忽?”
姜维话锋再起,李丰却更加无奈:
“伯约,前几日,秋社大祭的确让百官忙不过来,很多方面的事情都疏忽了,加之底下人不报,上面人不访,也就有了这个局面,相信蒋大人会逐步调整的。不过伯约如此关心梓潼的事,是不是不想回汉中了,就待在梓潼做个郡守得了?”
姜维摇摇头:“姜维还是于战场上拼杀为好,论施政,在下毫无天分,只是今日见了梓潼这状况,担心惹出乱子才如此的。”
“伯约如今也算是一方名将了,做个郡守也的确屈才。谈到此处,倒有件事同你一说。”
“何事?”
“杨仪死了。”
“自杀了?”姜维下意识地说道。
李丰微微颔首:“狱中自杀。”
姜维眯起了眼,脑海里浮现出陈寿对杨仪的评语:杨仪以当官显,咸贵重。览其举措,迹其规矩,招祸取咎,无不自己也。而孙权更厉,直言杨仪牧竖小人也。
引火烧身,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