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长,你此言甚谬!怎可言以一人之力北伐?再者言之,丞相初亡,军心不稳,那司马懿不趁虚进兵已是万幸,又何谈吾等北进?”
“那又如何?丞相今生最大的愿望正是北伐成功,你姜维如今不思进取,反苟己存,可曾对得起丞相一番教诲?”魏延脾气也不小,但其本意还是被姜维一眼看穿,什么北伐,魏延明知此轮北伐已是徒劳,但仍如此态度,无非要的是三军大权。
魏延想要这个三军大权,也并非毫无道理。其一,凭战功而言,魏延自先帝时期便屡立战功,虽曾经光环不及五虎上将,但北伐战争伊始,赫然成为了军中之柱,丞相亡故,军权理所应当交付他。其二,杨仪之人,骄横自大,恃才傲物,颇有成绩便沾沾自喜,非成大事之人,而后续的历史轨迹也证明了杨仪之不可重用。
那既然如此,由魏延统率三军又有何妨?只消教他道路正确便是了。
两人沉寂片刻,相望一眼,也不知说些什么,谁也没有让步的意思,好在姜维拾起笑容,恭敬地回应道:“将军乃是军心所在,而十万大军是丞相历年心血,将军若是不撤,军心何以稳固?再者言之,将军若是不撤,那杨仪果真能倚丞相之威而施令天下,定教大汉万劫不复啊。”
这话魏延爱听吗?当然爱听,直接夸赞了自己在军中无可替代的作用,还间接激发起了魏延这个坚定的抗曹分子拳拳责任心。思索片刻,魏延点点头,看向姜维:“伯约,撤军可以,但让我给杨仪断后,我魏延宁死不从。”
“这是自然,将军大可安心,姜维此行也为此事,丞相临终前,知道你生性桀骜不驯,不忍有辱将军的威名,故特令末将为三军断后,而将军则先行撤军。”姜维耍了一计,只言片语间就把诸葛亮各项命令以魏延想听的方式解释出来,引得魏延欣喜十分。
“丞相真乃天人也,知我心思。”魏延仰天感慨一句,又侧首向姜维,“伯约,既然如此,这前军大寨我便交付与你,我且领军先行,若有急情,快马与我,我自发兵相援。”
如此,二人便达成了一致,魏延不会脑子一热就冲到杨仪南边毁桥烧道了,也不至于两人都上书刘禅互言对方谋反了,魏延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即便是这番对话间姜维面色微变他也未曾顾暇。匆匆告别之后,两军任务的交接便自然的进行了。
五丈原的天空依然为黑幕所笼罩,时而坠下的豆大的雨滴,打在将士们深灰色的盔甲上“哒哒”作响,汉军依次西退,初步的构想是,杨仪和费祎统率精锐军,自斜谷道中转汉中,再回成都。而魏延姜维一干断后人马,则需要绕道祁山,走武都和阴平二地,返归蜀境。
当前看来,这已然是较好的办法了,毕竟祁山乃是粮草之根据,同时兼顾了北伐大军对陇右地区的辐射作用,诸葛亮本也是准备久驻陇右,与魏境百姓同耕织,以战养战,可惜命数已尽了,大军撤走,按诸葛亮的嘱托,尽可能的要将魏地百姓迁回蜀中,至于粮草军械,更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放弃。
这活本是姜维操持的,和魏延职责对调之后,协调祁山事宜的自然也归魏延所辖,这便是断后之军存在的意义,整个撤军行动,涉及到天气干扰,路途艰辛,以及各类突发情况,一周左右汉军才能脱离险地,这也就意味着姜维需要在五丈原地区至少同司马军周旋三日之久。
令姜维苦的还不止如此,第五次北伐中,魏延乃为征西大将军,同时又为三军先锋大家,其下辖二军,约万余步卒,马弓手,步弓手数千,精骑数千。反观姜维,只为军中监军,若是不为诸葛亮的近人,恐为打杂人员,目前也就半军人马,五千余人,同魏延相比,实乃繁星比皓月,邢道荣战张翼德...
次日拂晓,晓日破云而出。或许是丞相神灵相佑,这场大雨戛然而止,否则,蜿蜒曲折,陡崖峭壁的秦岭栈道,如何能撑起数万人的急行?
当天色大亮时分,陇西地区已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杨仪费祎扶灵柩而归,正稳步退回汉中地界,由于王平所部民夫提前就位,故而撤退起来不曾有过多阻碍。
又是一日万里无云,旭日悬天。汉军已是第三日没有向五丈原前沿的扶风郡和武功发起挑战了,这自然会引得渭水以北地区的司马懿怀疑,半月之前,司马懿夜观天象便察觉到南方一将星摇摇欲坠,便料定诸葛亮重病缠身,或许不日就阔别人世,而三日清净也证实了司马懿的猜想。
如果诸葛亮死了,那这就是魏军的大好时机!但手握魏军精锐的司马懿也不敢轻举妄动,诸葛亮已然不是一次采取鬼谋诱骗魏军出战了,探明虚实仍是必要的,魏军的初步部署和姜维所忆半差不差。
正午时分,艳阳高照,姜维军方才进驻前沿大寨,依姜维令,魏延所部旗帜无不保留,原属营帐概不妄动,在此基础上,又多树旌旗,多挂番号,将优势兵力集中于外寨驻守,同时放出若干队斥候往北相探。
汉军紧锣密鼓筹划之时,敌情“赴约而至”。且说姜维从外寨巡视完还未到一炷香的工夫,正准备回魏延将营的他步子还没迈开,身后一小校急步跟上。
“报!将军,魏将郭淮,率精兵两千,往北寨杀来了!”
姜维停下步子,不禁感慨于魏军的动作可谓是雷厉风行,足见司马懿警惕心十足,派了郭淮这么个小儿?好在寨内部署大多竣工,那郭将军来了便来了,姜维还愁他不来呢。
正说郭淮心里也无底,虽说司马大人换上女装时他可是头一个请战的,但要是真跟汉军真刀真枪干起来,他可不愿落得一个王双的下场...再者言之,区区两千人,确为试探之意,但若是汉军穷追猛打,能逃走的几率也是小之又小,除非这汉军真如司马懿所料那般已经空虚....
心里打鼓的郭伯济走马至汉军北寨寨外,只见寨楼之上旌旗林立,硕大之旗绣着“征西大将军魏延”,不远处有“镇北大将军王平”,相邻的乃是“奉义将军姜维”。这还没完,细心的郭淮远远望去,便清晰地感知到那寨楼上汉兵数量之增,从早先五步一人到如今三步一人。
莫不是汉军做好了决战之准备?郭淮连忙喝住军队,在北寨之外两里的地方停下了,再往前,他怕死无葬身之地。司马懿教他探明虚实,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了,自然不能就如此看上一眼就撤军回营,空城计还历历在目,汉军之用兵一虚一实早已给绝大多数魏军将领留下了徘徊不前,犹豫迟钝的后遗症了。
“将军你看,魏军停下了。”
姜维已经挪步寨楼,亲眼目睹着郭淮从气势汹汹地奔袭而来,而后又缓缓止步,停滞不前的全过程,这也说明了障眼法的确百试百灵,这多立旗帜是能唬住人的。
“命令全军,吹响号角,擂起战鼓,佯做出兵之状。”
言毕,姜维也反身下楼,于寨门前守候,只等一通鼓起,便要带领五百甲士杀出寨去好好会会这个郭淮。
汉军军号一起,鼓声转瞬震颤齐天,一时间,树斜草倚,沙尘舞动,更是震得郭淮不敢上前一步,唯一令他庆幸的是,此行所随皆是精骑,撤退也能十分迅速。
“滋滋”数声,汉军大寨寨门缓缓往内展开,最终发出“哐当”一声,寨门大开,若干残影烁动其间,郭淮大惊,还未等他探个究竟,只听得汉寨内传来一声暴喝:“郭淮!你可识得天水姜维?”
定睛一看,正是昔日的少年将军姜伯约,手持一杆银龙长枪,胯下为棕髯汗血马,英姿飒爽,器宇轩昂,其后近百铁骑更是气势夺人。
既然是姜维,即证明这旗帜所言无虚,郭淮还真以为这大汉名将尽在自己眼前,匆忙下令折返撤退,但姜维百人已近其身,一轮冲杀之下,魏军前队人仰马翻,死者上十,伤者逾百。
好不容易脱离战斗,郭淮几乎再未回首观望,一路撤回渭水大营,姜维部亦收兵回营。
渭水大营。
相比五丈原的汉军营群,魏军的大寨可谓是排山倒海,衔接无暇,气派高端些许,连营数十里,背水而立,坚不可摧,司马懿为了和诸葛亮耗到底,也是下了大工夫,其核心战术有二:
1.利用兵力优势,严防死守,不留间隙。司马懿吸取第一次北伐陇右地区被诸葛亮声东击西的教训,曾经,大部分魏将认为诸葛亮以长安为目的,只消重点防守即可。事实上但凡诸葛亮兵峰过秦岭,几乎无人能预料其真实目的,从而造就了雍凉二地兵不能卸甲,马不能解鞍的状况。由此,司马懿几乎沿渭水谷地连营设防,以拱卫陇右防线,压缩汉军活动范围。
2.只守不战,以屯兵积粮为先。上方谷溃败后,谨慎的司马懿愈加谨慎,未逢战机,断然不会出兵接战,而是全力保证东都至关西地区的粮道供应,就地募集兵勇加以训练和诸葛亮打持久战,而其营寨也是越修越高大而坚实,半年下来,攻城寨之云梯未曾多出一架,反是寨内深坑壕沟多出百道。
郭淮此番试险,已然是破了戒了。只可惜还是挫败而归。
时任平西大都督的司马懿于帅帐中大会诸将,在场有安西将军夏侯筠,讨逆将军车攀,后将军费曜,以及司马懿二子司马昭,司马师兄弟。这是历时半月后司马懿第一次升帐议事,也许,直觉告诉他,汉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报!报!大都督,郭将军为蜀军杀败,损失惨重。”
升帐还未议事,噩耗便先入为主了,听了此报,众将是面面相觑,互相张望着,夏风拂过,偌大的营蓬内无半点声音。须臾之后,司马懿环视诸将,“呵...呵呵呵,才两千军士,安能不败?败得好!没有全军覆没笨都督甚是满意啊!”
这显然是一句违心话,配上司马家族的招牌假笑,催的原来的尴尬气氛愈加尴尬起来,诸将相视一眼,纷纷咧着嘴强挤出笑容::“大都督说的是呀。”
没等笑完呢,惊魂未定的郭淮自帐外而入,一身污垢,歪歪斜斜地就站到了司马懿的面前,久久没有开口。
“说吧,折了多少人?”
“伤亡过半....”郭淮哪里知道今日升帐,向来没有升帐一说,今儿个赶上这么个巧事真算自己倒霉,这公开处刑使得他近乎无地自容。
“攻城拔寨,自然有伤亡...守寨大将可还是蜀将魏延?”倒是没想到司马懿还帮郭淮留了些颜面,遂而又问道。
但哪知郭淮闷着脑袋摇摇头,声微相告:“回禀大都督,末将并未探明守寨之将为何人,蜀军大寨,只见得旌旗林立,将勇成群,末将还未近得蜀寨,蜀将姜维便领精兵杀出,我军由此溃退。”
“姜维?”司马懿不禁有些惊愕,这下倒好,虚实没探到,反而来了个新情况,“也就是说,你不曾看见魏延?”
“的确如此。”
闻此言,司马懿侧首看了一眼身旁的司马昭,喃喃着:“昭儿,莫非是父亲错了?蜀军非但没有撤走,还要有所行动?”
司马昭被这一问,短时间内也拿不定主意,光是看郭淮狼狈不堪的样子,他岂敢断定蜀军军内的情况?于是也开始含糊其辞起来:“父亲,三日来蜀军未曾来犯,或因天降大雨而进军不便,亦或是后方粮草衔接不上,若是诸葛亮病亡,蜀军何以久持?当思趁夜色回旋蜀中才是,否则如我大军压境,蜀中精锐将被一举歼灭。”
司马懿微微颔首默许,环顾众将,长叹一口气,心中孔明逝世的感觉隐隐而现,始终挥之不去,郭淮之失败,并不能证明自己的判断失误,反之,无端的使司马懿坚信蜀军军中必生变故,此等直觉,确在冥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