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大雪纷飞中,黄忠和老孙头边吃着炊饼,边唠着家长里短的琐事,正说到兴头时,身后潇湘楼内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在这宁静的雪日清晨传出去老远。紧接着响起是女子惊惶失措的尖声呼救:“来人啊!快来人啊!少将军,少将军不行了!!”
听到第一声惊呼时,黄忠双眼微眯、并未做声,继续香喷喷的吃着炊饼,可当听到“少将军”三字后,他却猛然瞪大双眼,将手中吃了一半的炊饼随手塞入怀中,来不及招呼手下兵卒,便大步冲入潇湘楼内,身旁的老孙头担子一撂,也慌忙跟了过去。
此时潇湘楼内已乱作一团,大堂里尽是被扰了清梦的销魂客以及惶惶然乱窜的狎司和姑娘,黄忠随便逮住一个面熟的狎司,问明路径后径直上去二楼,大步迈起三下两下便已拐到东南角的厢房前。此时厢房外间已挤满了看热闹的,隐隐有哭声从里间传来。
黄忠两手一伸,扒开人群,抬步便走进厢房,放眼看去,但见外间酒菜狼藉,浊气刺鼻,而在里间靠墙的雕花架子床上,一名男子浑身赤裸躺在床上,脸颊发青、两眼泛白,正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床边赤脚站着一名身着薄纱、内无寸缕的狐媚女子,正手足无措的被丫鬟搀扶着,双眼慌乱的望着床上男子,不停抹着眼泪。
黄忠走上前去,定睛一看,顿时心里暗暗叫苦,这个少将军果然就是那个少将军!
所谓的少将军,顾名思义就是将军之子。
这本是彼时军中一种约定俗成的叫法,但在如今荆州七郡的范围内,能被公开叫做少将军的有且只有一人,那就是廷拜镇南将军、钦封成武侯、领荆州牧的刘表刘景升的嫡长子,刘琦刘子瑜!
荆州七郡沃土千里,才俊如鲫、名士云集,人口千万、带甲十万,是当今这群雄并起的汉末乱世里一等一的势力。作为荆州名义上的最高行政长官和军事首领,刘表刘景升绝对算得上是一代豪杰。从初平元年单骑入荆州,威怀兼洽下七郡,到如今已整十个年头,整个荆湘大地万里肃清,群民悦服。无论是当年祸乱朝纲的西凉董卓,还是这几年风头正劲的袁本初和曹阿满,都未曾敢打这荆州的主意。
因本朝武尊文卑,所以时人都尊称刘表刘景升为刘将军又或刘荆州,而作为刘表的长子、名义上的合法继承人,也是唯一成年的子嗣,在荆州人们称呼刘琦为少将军那也就是理所应当的了。
只是这个少将军,实在是让人有些失望。
俗话说虎父无犬子。按理讲刘表英雄一世,儿子刘琦也不应该差到哪里去,可不知是因何原因,这少将军刘琦生性体弱怯懦,无胆无谋,上不能骑马,下不会理政,没有乃父的风度和手段也就罢了,还不知从哪学得一身贪财好色的坏毛病。
去年秋后,刘琦以兵曹从事的官身被刘表派来江陵督查军马钱粮,原本黄忠等一干将校还盼望着这位少将军来了能好好整顿一番江陵糜烂的军务,谁曾想这厮到任之后,一不管查账,二不去整军,几个月下来不是轮流接受大小官员商贾的宴请,就是泡在这潇湘楼的醉人温柔乡里,让江陵上下对他再也提不起半点期望!
年前黄忠随上司东营都尉刘磬去郡守府奏事时,恰逢其会的远远看过刘琦一眼,故而这才认了出来,眼下虽然对这厮没有半点好干,可若这玩意真的死在了江陵、而且是这种上登不了台面的死法,襄阳那边刘州牧必然会雷霆震怒,届时不知又有多少无辜者要为之遭殃了。
想到这里,黄忠正大感苦恼之际,身后突然响起一阵熟悉的嗓音。
“看这模样,准是犯了马上风啊,王老鸨去哪了,我听说她有治这急病的法子!”
说话的是老孙头孙福,这老汉不知何时从人群中钻了进来,出言谓道。
老孙头在潇湘楼下卖了几十年炊饼,本身又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大大小小社么场面没见过,看眼下的情形,立刻认定十有八九是那嫖客纵欲无度,犯了马上风,如不立马救治,必将一命呜呼!
这时候喊郎中已然来不及了,但风月场所的老鸨子见多识广,向来都有对付马上风的应急手段。
黄忠听到老孙头这么一说,哪里还会犹豫,立马转头对众人厉声喝道:“都别傻站着了!快去喊王老鸨过来!少将军要真出了事,你们一个都跑不掉,整个潇湘楼全得人头落地!”
“来了来了!让开,快让开!哎呀黄都统您息怒,我这不是拿针去了嘛!”黄忠话音刚落,人群后就挤进来一名脸上涂着白粉、身材肥硕的老鸨子,手里拿着一根明晃晃、数寸长的金针,谄笑着和他说道。
与此同时,从老鸨子身后抢出一名尖嘴猴腮、身着短打的小厮,径直冲到床前,拉起刘琦的手就跪在了地上,扯着公鸭嗓子大声哭喊了起来:“少爷,少爷!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啊少爷!”
身后的王老鸨在将金针在一旁的烛火上烧过之后,便走上前去,拿起刘琦的一只手,作势就要用金针往指尖上扎去,却不料原本跪着的小厮眼疾手快,站起身来一把就将王老鸨推开,同时尖声喝问道:“王老鸨,你好大胆!竟敢谋害我家少爷!”
“哎~哟!”王老鸨被推得摔倒一旁,脸上的白粉都蹭掉了不少,痴肥的身子在旁人的搀扶下好不容易才站起身来。
王老鸨可是泼辣惯了的人,当下便指着那小厮的鼻尖跺脚怒骂道:“蔡阿毛!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腌臜贱泼皮,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了?少将军这是得了马上风,得马上放血,再不治就没命了!”
王老鸨一边说着一边又往床边走去,却不料这名叫做蔡阿毛的小厮操起一旁的青铜烛台,再次挡在床前,面目狰狞厉声喝道:“呸!你个老婊子!我家少爷是人又不是牛马,哪有说放血就放血的!还拿那么长的针,这不是要扎死人吗!你们赶紧去请郎中,少爷要是真出事了,你们全都得跟着陪葬!”
“你~你~你,哎哟喂,郎中已派人喊去了,可下这么大的雪,也不能一下飞过来呀,我~我~我~”王老鸨被蔡阿毛陪葬的说辞给吓住了,急的话都说不利索,原地乱转之际突然看到站在一旁的黄忠,顿时眼睛一亮,急忙凑上前说道:“黄都统,黄都统!少将军可等不及郎中来了!您看这可如何是好!”
黄忠早年跟过张仲景张圣人入山采药,也是略懂医理之人,心知马上风是气滞血瘀所致,用金针放血虽然略显粗暴,但也曾有听闻,如今情形紧急,不失为对症之措。
此时也来不及再和这个不知所谓的小厮做解释,黄忠拿定主意后,立刻大步走上前去,也不见他有何动作,守在床前的蔡阿毛就已经飞了出去,直滚到墙角才停下,蜷着身子直叫唤,而原本挥舞着的烛台也早到了黄忠的手上,把一旁的王老鸨和众闲人都给看呆了。
谁曾想到,这个每日在门前巡街、温厚宽和的老军,竟然有如此不凡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