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儒竟然放弃了洛阳外围,这实在是出人意料的方略。他难道一点不害怕,公卿会放皇甫嵩入洛阳吗?那样,西凉军就彻底输了,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这的确是标志性的李儒做法。
偏激,疯狂,不留余地。
就像上一次宴会。只是,这一次他成功了。
徐荣不知道公卿们都在怎么思考这个问题。那些家伙是觉得西凉军已经非常脆弱,他们胜券在握了吗?实在令人无语。但不论如何。当皇甫嵩再次像狗一样咬住徐荣后,徐荣不得不掉过头面对这个问题。
徐荣双手交叉,托着脑袋,默然思索着。
皇甫嵩是一个经验老到的对手。更别提,徐荣所面对的军心动荡。以及,当洛阳‘陷落’后,他不得不面对的补给问题。徐荣手上现有的粮食已经不多,一开始,他还试图派人去收集粮食。但当皇甫嵩赶到后,徐荣军陷入了几乎完全的封锁之中。
如今的徐荣军就像一头落入陷阱的野兽,痛苦而不知所措。
帐门掀开。
李肃走了进来。他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在徐荣的示意下入座。
“今天找你来,有一件事情要交给你。”徐荣说,“我想,我们不得不试着和皇甫嵩和谈。像你当初提议过的一样……”
“和谈?”
要让徐荣亲口说出投降,还真是不容易。李肃想着。“和谈的内容是什么?”
“暂时还不确定。或许,你可以试着先探听皇甫嵩的口风。”
李肃目光闪动了一下。
“如果我们不拿出具体的内容,皇甫嵩不会同意见面的。”
徐荣沉默了一会儿。“有道理,”徐荣活动着手指,“那你觉得,我们同意撤出司隶,返回凉州。这个内容怎么样?”
这几乎像是在开玩笑。
李肃抿紧嘴唇。这就像闯进别人家,杀了人之后,告诉那家主人。抱歉,我走错了门。然后认为对方会大大咧咧地放自己离开一样。滑稽而可笑。
“你这不是真的想和谈,将军。”李肃说。
“不,我是认真的。”
徐荣断然回应道。在皇甫嵩抵达后,曾发动过猛烈地进攻。收效甚微。随后皇甫嵩沉寂了几天。不知为何,昨日开始,皇甫嵩军又开始了猛烈进攻。徐荣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知道原因。但他需要一些证据,以及,时间。
“皇甫嵩不会同意这样的和谈内容的。”李肃摇了摇头,说。
“所谓和谈,不应该一点点谈吗?”徐荣摊开手,“你先试着这么和皇甫嵩说吧,我们会有很大的让步空间。”
徐荣的语气很决然,不容拒绝。
“好吧。”
良久,李肃艰难地回应。反正正好,他也需要去皇甫嵩军营一趟,就当顺道好了。李肃起身,朝外走去。快到门边,李肃又回过头来,道:“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说?”
“洛阳陷落的消息,是将军您在军中散布的吗?”
这个问题让徐荣挑了挑眉。徐荣没有公布洛阳陷落的时间,所以,军营里的人不知道洛阳陷落是在他们撤退之前还是之后。但李肃显然知道。当然,李肃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不。”
徐荣回应,“我没有理由这么做。这个问题,跟和谈有什么关系吗?”
你有理由这么做。
李肃低下眼眸,沉默地回应。“没有。”李肃回答。他正准备离开。帘门开了。亲兵闯进来,大声道:“将军,皇甫嵩军又要开始进攻了。”
徐荣倏忽站起来。
“李勋,你负责带人护送李功曹前往皇甫嵩军营。”徐荣吩咐,随后大步朝外走去。路过李肃身边,徐荣握着李肃的手,叮嘱道:“公仪,你的使命对我们来说很重要。你明白吗。”
“是。”李肃低头。
出了营帐,徐荣很快来到栅栏墙边,登上营门楼。
庞德已经等在这里。
“情况怎么样?”徐荣问。
“敌人马上就要进攻了,”庞德指向对面,人头密密麻麻,“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新鲜东西。”
顺着庞德指的方向,徐荣看去。只见皇甫嵩军排成了五个整齐的方阵,正缓缓向前推进。居中的皇甫嵩步兵,手中拿着的是梯子。两侧的准备的则是土袋。徐荣还在其中看到了令人头疼的撞门锤。
营寨的大门远比城门脆弱,像那样的撞门锤,要不了十几下就能把门撞得摇摇欲坠。
幸好,营寨也比城门更容易防守大门,之前才没让皇甫嵩军突破。
“他们甚至开始准备土袋了。”徐荣点评。
庞德咧嘴一笑,道:“多此一举。如果不清理的话,他们留下的尸体,都能垒到墙上了。”
“气急败坏,狗急跳墙。”徐荣说,“好了,让兄弟们都准备好吧。敌人要进攻了。”
呜呜呜——
嘹亮的进攻号角声响彻云霄,震耳欲聋。
皇甫嵩军大吼着冲向徐荣军营寨。
因为时间不足,徐荣军的营寨外没有壕沟,用以阻止敌人前进的据马也寥寥无几。很快,皇甫嵩军便冲到徐荣肉眼可见的范围内。
“放箭!”庞德高声喝令。
箭矢如雨,落入皇甫嵩军的阵列之中。
但相比于杀伤力,箭矢的震慑作用更大一点。
皇甫嵩军略微停顿了一下,冒着箭雨继续向前猛冲。他们很快来到营寨下。梯子随即搭上墙头,土袋被信手丢在地上,然后皇甫嵩士卒便如蚂蚁般向上攀爬。
“将军。”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吓了徐荣一跳。
徐荣侧过头,是原北军五校的屯骑校尉魏尚。
“怎么?”
“末将有重要事情,必须向将军禀告。”魏尚低着头,说道。
徐荣挥了挥手,示意亲兵放魏尚通行。
“什么事儿?”徐荣问。
魏尚快步来到徐荣面前的,仍旧低着头,开口:
“关于,营中可能有人——”背叛的事情。“受死吧,徐荣!”魏尚突然抬起头来,脸色狰狞,嘶吼道。他伸手入怀,摸出匕首,刺向徐荣。这突然的变故,令在场的人俱是一怔。
徐荣本能地抬手,挡住这一击。匕首穿过手掌,鲜血直流。
见一击不中,魏尚神色凶狠如恶鬼,大吼着又是一刀袭向徐荣。
一旁的亲兵反应过来,寸步上前。一人抓住魏尚的手臂,一人拔出剑,刺穿了魏尚的身体。
几乎与之同时。
下方站着的士卒中,有四五十人,同时拔出武器。“为了大汉!”叛军嘶吼着,朝营寨门冲去。营寨门旁的西凉兵猝不及防,一下便被砍倒好几人。双方厮杀在一起。看到这一幕的徐荣,顾不得包扎手上的伤,大声喝令道:
“吕布,带人解决他们!”
军心动摇,军粮短缺,会有叛乱是预料之中的事儿。但无法料到,会在这时发生。
就在营内动乱时,皇甫嵩士卒也在争前恐后地向上攀爬。双方嘶吼着,咒骂着。金铁相击的声音,惨叫的声音,不绝于耳。徐荣眼前只有士卒不断挥舞的武器,和他们上爬、掉落的身影。受到营内的影响,营墙上的西凉兵明显出现动摇。
“稳住!稳住!稳住!”徐荣当即拔剑,身先士卒加入战斗之中。
下方。
得到命令的吕布,带着自己的部曲,迎向营寨门。这时,叛军已经占据营门。他们正尝试取下门上的门栓。吕布紧抿嘴唇,目光无法从对方的动作移开。
营寨门一共有三个门栓。若是全部取下,敌人便会势如破竹,攻入营中。后果,不堪设想。
“跟我上!”
吕布只觉得每一寸肌肉都绷紧了。他大吼一声,率先冲入叛军之中。
叛军反应过来。
十几人调转方向,迎向吕布等人。
“为了大汉!”他们大吼着,冲向吕布。
吕布挥动手中长戟,扫倒两人。随即一脚将靠近自己的人踹倒。
第一根门栓已经取下。
攻城锤也到了营寨下方。一下剧烈的撞击。只听嗡鸣不断,整个营寨门楼都像快要坍塌一般摇摇欲坠。
“将军,这样下去不行!”吕布嘶声吼道,“敌人会把门撞破的!”
第二根门栓落地。
营寨门看上去已经摇摇欲坠。吕布双眼血红,任由他武力逆天,也无法以一己之力,在短时间内杀光所有叛军。吕布有些急了。他直接抱起一个叛军,猛地向前突进。
叛军无法阻挡,被撞得人仰马翻。
冲到营寨门下的吕布丢下尸体,随即捡起地上的长剑,一剑刺入身旁之人的身体。鲜血溅了他一身,染得战袍通红。“杀!”吕布嘶吼,挥剑荡开试图靠近他的两人。神挡杀神。
‘轰’
攻城锤又是一下撞上营寨门。
营寨门楼再次剧烈摇晃起来,站在上面的西凉兵,有理由怀疑营寨门连第三次撞击都抵挡不住。失去了两根门栓的营寨门,太过脆弱。第三根门栓,随时都可能断裂。
这样下去不行!庞德已经杀得两眼通红,但他还是清醒地认识到这个问题。
“放箭!给我朝着下面的那些混蛋射!”庞德咬紧牙关,怒骂着嘶吼。
弓箭手们当然也知道事情紧要,早就调转方向,朝着攻城锤猛射。只是一批敌人倒下,随即又会有人将之捡起。哪怕是割稻草一般的收割人命,也无法阻止敌人用性命完成一次又一次地撞击。
第三次撞击。
庞德抓住身旁木柱,只觉脑袋嗡了一下。一腔血勇自腹中升起,庞德没有多想,竟踩上栏杆,纵身一跃,跳了下去,孤身一人落入皇甫嵩军之中。
“庞德!”
徐荣将身前之人踹下墙,嘶声怒吼。徐荣骤然握紧拳头,只觉一阵寒冷自头顶向下,快要将他冰冻。
这个混蛋!
就算是吕布这么跳下去,也大概率有死无生。徐荣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栗。他脱离战团,来到营门楼上。有一瞬间,徐荣也想跟着跳下去。但身为统帅,徐荣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他不能以身犯险。
“把预备队调上来!守住大门!”徐荣高声喝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