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王陵以抹下老脸与陈平干了一场不光彩的架来换取自由,陈平对他还是多有不舍。可是王陵却挽着陈平的胳膊说道,
“左相啊,我跟你不一样。当初如果不是因为老母以死相劝,我想我是不会跟随刘邦的。我跟他啊,终究不是一路人。
我这富贵来得已经够憋屈的了。特别是把你送到甲字号的那次,皇太后已经把我当成是刘恭这边的人。
一旦有了此种想法,无论我做多少事,都改变不了她对我的看法。与其费那么大的劲,还不如悠哉游哉回家抱孙子去呢。”
陈平永远也忘不了王陵被“赶”出朝堂的那一天。
那也恰好是刘恭登基的那天。
刘恭虽然没有刘邦的功绩,在声望上也不如刘盈,但是,他的登基仪式却比他的祖父和父亲都要隆重。
几番献祭天地的仪式之后,享受完朝臣的三跪九叩,戚腮就替刘恭宣读了大赦天下的圣旨。这是迄今为止的大汉每一任皇帝登基后首先都会做的事。
朝堂上最春风得意的,莫过于吕氏一族。
甚至吕䘵恨不能撞开站在身侧的周勃,一步就跨到龙椅跟前,惹得周勃几次对他怒目相对。
可是刘恭却迟迟没有动作。
朝堂上吕家人的脸色僵住了,甚至吕雉的笑容也凝滞了。
刘恭还是不为所动。
这时朝臣们的目光齐齐地看向了王陵处。
陈平的心里就开始紧张起来了,好几次,他都想替王陵把这事处理了,可是朝臣的目光都在王陵身上。而且他身上背着的是没了王陵的朝廷以后的正常运转,现在就犯众怒可不明智。
刘恭和吕雉的对峙持续着。吕氏一门的脸色黑得像锅底。
吕雉的不满终于写到了脸上,她的嘴唇颤抖了几下。
这时候站得近的,无论是王陵还是陈平,都知道,再不出手,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
在吕雉发作之前,王陵抢先一步,禀奏道,
“吾皇万岁。
吾皇是先帝之子。自古以来,子承父志,乃天下第一正经事。
先帝仁义,在世时就曾感叹过。一人犯法,母族、妻族还有父族连坐太过残酷。
且,邻里之间原本应该是敦睦互助才对,自从秦人之法推行之后,邻人之间居然像敌国相对一样。有违天和。
臣肯请陛下废除‘三族罪’,让天下人共沐皇恩。”
陈平看了一眼吕雉,她又重肃了面容。
刘恭:“准奏。”
陈平看得出来,此时的吕雉对此条法令并不反对,她在等着想要的结果。
但是王陵却好像没看到这种情况似的,没有退回到原位,又禀奏开了,
“臣启陛下,先帝还曾言,‘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本就不合时宜。试问天下人,哪有不议论别人或被议论的呢。
即使是嫦娥下凡,有心人也会在她身上找出一大堆的缺点来。更何况是食人间烟火的君王?
先帝曾就此事在朝堂上发起过几次朝议,但最后都没有结果。
臣今日借新皇登基之喜,替天下人再请一个恩典。”
陈平看了一眼吕雉,她好像已经对王陵不抱任何希望了,像一尊神像一样地端坐在原处,无喜无悲。
当初刘盈提出此议的时候,最大的阻力就来自于吕雉。
其中的利害关系自不必说。就好比如说,如果现在就废除了这一条,如果吕雉对刘恭做出点什么,差不多就等于把吕氏一门往正在沸腾着的油锅里投。
用脚丫子都想得到,吕雉这会对答应王陵的事肠子都悔青了。然则,她却冷静下来,端坐在上,没有吭一声。
刘恭这时又来了句,“准奏”。
刘恭登基后最先的两个恩典,都给了王陵,却把吕氏一门晾在了一边。陈平很是为王陵捏了一把汗。
可是诡异得很,陈平还是没有看见吕雉撵王陵出朝堂的迹象。
陈平这才不敢小看吕雉的政治智慧起来,本来想在朝堂上为代国多争取一点的心也息了下去。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存在感就是最好的存身方式。
王陵见吕雉还是不为所动,知道自己在朝臣中的地位让她始终忌惮得紧,如果这次失去了机会,恐怕就不知要等到何年甚月了。
他再上一步,又待开口,吕雉却烦透了他,毫不避讳地朝戚腮使了个眼色,然后戚腮就上前一步,从袖口处取出了一道关于提拔吕产为禁军统领的圣旨,当廷宣读起来。
吕家人不胜欣喜。
已经见到了其中情形的朝臣们知道宝座上坐着的那位,已经被彻底架空了,遂不敢多作言论,只是偶然间用眼神交流。
王陵被戚腮这么一通晾,顿时大怒,摘下头上的帽子往上首的吕雉方向掼去,而后指着吕雉的鼻子大骂道,
“少府本应是陛下的左右手,而今却成了吕氏一门的走狗。
吕氏一门,不思修德,遵从君臣之道,却恁地在这欺凌幼主。终有一天,尔等乱臣贼子,将为天下人唾弃,不得好死!”
陈平都被王陵的话惊了一跳。
此等狂悖之言,要不是刘恭刚才通过了废除“妖言令”,都够王陵的三族结结实实地被诛个够本了。
陈平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出手,王陵还会为了逼吕雉兑现当初的承诺做出更过分的事来,到时候,事情就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此时吕产已经统领禁卫军了,完全有紧急情势下诛杀王陵的权力。
陈平在他动手之前,就大喝一声,
“大胆狂徒!朝堂之上,不修仪容,不遵礼制,酒后喧哗。来人,把这酒疯子扔出大殿去!
以后他想要再进大殿,见一次逐一次!”
陈平的话称了王陵的心,他这才安静下来,极配合地直挺挺地倒在大殿上,鼾声雷动。
朝臣中一阵议论。
戚腮无法,只得差内侍把王陵抬到了大殿之外的丹墀之上,让他自个儿睡去。
王陵的无状搅乱了朝堂,那天又恰是刘恭的登基大典,吕雉不好过多地施威,只得散了朝。
出了大殿的陈平见王陵躺在宫里也不是个办法,就差了吕䘵和吕产两兄弟把王陵抬到了宫门外自家的马车上,亲自把他全须全尾地送回了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