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木匠的情形比中午时分还要差。
听赵王府管事说,这人一直就不肯吃饭,即使偶尔把一些汤汤水水的给他喂进去了,不消一刻钟的时间他就会呕出来。
陈平近看那鱼木匠,只见他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中午时分还存着的那一点点血色此时不足一二分。眼睛就着眼眶处深深地塌陷了下去,青紫青紫的。
陈平知道,他这是心病。
心病还得心药医。
对症下药的前提是摸到此种状况的原因。可是现在谁都根本摸不清楚鱼木匠那天晚上究竟看见了什么,这着实难办。
陈平对赵王府管事说道,“稍后我让人去我家取一些人参来,麻烦您给熬成汤,想办法把他命吊着。
过了这关也就万事大吉了。”
赵王府管事静默。
陈平心累,只得好言相劝道,“老哥哥,你我都是过了花甲之人,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是在意王府里那几只鸟的胸襟吗?
人是我治下的人,可事发地就在赵王府内,在你的地界上。
如今你我都在同一条船上,该放的都放一放吧,老——哥——哥——”
陈平一口一声老哥哥,喊得赵王府管事实在不好意思再推托了,更何况陈平说得有道理,出了事,他和陈平谁都不会好过,即使上头不说,要是留下不好的印象那也是极不容易挽回的。
在朝中宫中,不就是图赚上边的这点好感过活的吗?
赵王府管事摆摆手,对陈平说道,
“你说什么呐?这些我会不懂吗?
我就是气这人这么不经事,针尖大的事能闹出个天大的动静来。
行了,都按你说的做还不行吗,马上我就派两个妥当的人来。
你说我,得多么地流年不利才会接二连三地碰到这些个糟心事?”
陈平以前只听说过情绪对人的健康和生活质量很重要,鱼木匠的事才让他真正见识到了心情也能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比那明晃晃的还要厉害千百倍。
按鱼木匠这情形,如若放任下去,陈平不认为他能熬过第二天。
当务之急,最重要的是就是先稳住他的心神。
陈平思忖再三,神秘兮兮地凑到了鱼木匠的耳边,兴许是他感知到了陈平鼻孔处温热的气息了吧,他猛地睁开了眼。
陈平就知道他在听了,对他悄声说道,
“你得罪人了。不是鬼,是人,你好好想想,最有可能的是谁。”
这会赵王府调拨的人还没有过来,陈平本也想陪鱼木匠到那些个匠人们都下工了时的,他一直在榻边看着他。
听了陈平的话后,鱼木匠就一直睁着眼睛,虽然那双眼睛还是那么地空洞,不过到底年轻,底子好,恢复得快,脸上倒也没刚才那么灰白了。
陈平见他回了几分神,也不知道鱼木匠听不听得进去,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木匠我接触多了,多少也看得懂一些门道。
我看你在这些个木匠里很有威望,大概也知道你的师承定是不俗。
能练成如此的手艺,定是没少下苦功夫吧?”
那鱼木匠还是不说话,陈平大概能感觉到他在听。
房子里静悄悄的。
赵王府管事并没有离去,一屋子人都被陈平的话吸引了,此刻的陈平有种被崇拜的感觉,可是他的嘴角处挂的却只有苦涩。
他继续对鱼木匠说道,“到很多人家练过手吧?见识过不少吧?
你也定然是听说过一些家居的讲究和禁忌。
听吴王跟我说过,你是参与过吴王宫的修建的。吴地的侯府你也建过不少。
我想问问你,你见过哪座王府或侯府是建在不祥之地上的?
所以,你那天晚上碰到的,也定然不是阴人。不用那么害怕。”
鱼木匠还是像先前那样地安静着。
陈平实在吃不准鱼木匠心里究竟在想着啥,一切都太安静了静得陈平的脊背都有股子凉飕飕的感觉,遂闭了嘴。
房子里显得格外尴尬,好在没过多久赵王府管事找的人就来了。
来了两个。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嬷嬷,敦实得很,一脸厚道样,她对着陈平和管事各自福了福,然后就顺手端起了粥饭。
从陈平进来到这时已经很有些时间了,陈平问她,
“还用不用热一下?”
那嬷嬷圆圆的脸憨憨地笑了,“还温乎着呢,刚好!”
说着就要把碗往陈平跟前凑。
做事严谨是朝廷的规矩,可是于人情而言却不能这么做,陈平笑着说道,
“不用的,我相信你。”
那嬷嬷一手扶起鱼木匠,一手小勺小勺地给他喂,鱼木匠再没像赵王府管事说的那般滴水难进,努力地咽了下去,不消一会儿就把那小半碗吃了个精光。
嬷嬷再没有让人给她递,轻轻地放下了鱼木匠,像极了世间最慈爱的母亲,
“这就对了,人是铁饭是精,要吃饭人的精气神才不会垮。”
鱼木匠的眼里有了丝丝神彩,他感激地望了那嬷嬷一眼,看得那嬷嬷落了泪,
“可怜见的孩子,你家人要是见了你这样该多么地担心难过。
人在外,心里再憋屈也不能亏了自己,要好好地活下去,才对得起你的双亲!”
陈平见有泪珠从鱼木匠的眼角滑落,他终于开了口,
“我从家走时,我母亲把我送到了我们亭的口子那。远远地,我还听见她在说,‘等挣了银钱回来娶房好媳妇,给我生几个胖孙子让我抱抱……”
陈平一愣,原先鱼木匠说他在老家早已有妻室,原来是看不上小红,哄陈平的。
不过陈平看得出来这人的秉性,他是个不轻易落泪的,嬷嬷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这次的事也真的伤着他了。
一般的百姓大多没有那么多的弯弯肠子,他们的恩怨情仇都较分明,鱼木匠的情形让陈平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这事没完,风波还接着风波。
陈平头疼。
却只听见赵王府管事对周围的人吩咐道,
“你们都忙自己的事去,杵着,一个个的很闲吗?”
陈平听他的声音和平常不太一样,看过去时,只见他眼周围一圈红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