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戚腮带着薄昭走远了时,吕雉才长叹一口,
“当年随先帝征战的老人中,像陈平你这样还存于世的越来越少了。
那些个刀兵连天的岁月,哀家,你,都是品尝过其中的艰辛滋味的。
到如今,再不用受那烽火连天之苦,却发现天下就像一碗搅浑了的泥巴水,一静下来,什么问题都露出来了,比搅和的时候还难打理。
当初戚夫人只看见大汉江山如她身上穿着的绫罗一般壮丽秀美,她哪里知道从得江山到守江山的不易,和她那一身的歌舞是完全不同的。
她和她的那好儿子,去的也不冤。”
陈平看了上首的两人,刘盈的脸色僵了一下,吕雉好像没有察觉当初刘盈的小动作似的。
刘盈有些尴尬,问陈平,“爱卿觉得这事该如何处理为好?”
陈平回道,“这事的最麻烦之处在于不能公开拿到朝堂上去讨论。
臣心忧那天把东海王府马厩之事拿到同僚跟前处理好像不太妥当。可事已至此,只能向前看。
都说一人智短,多人计长。
臣想起还有一人,可以去请教的。”
吕雉说道,“哀家跟你想的是同一个人。哀家让宫中备好礼物,明日一早,你就代陛下和哀家去探望他这位故人。”
*
再次见到张良,陈平觉得自己比他老了十岁不止,心下很是羡慕他能隐逸田园。
张良对于朝中的局势,只用了“火中取栗”四个字来评说。
汉代时还没有这个词出现,这个词的意思和现代的有什么区别,陈平也不得而知,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陈平此行除了带来刘盈的问候,更重要的还是关于关于匈奴间者的对策问题。
张良却说了一句发人深省的话,
“在秦人之前,列国纷呈,又有谁会料到最后那么多个大大小小的国家最后会成为一个大帝国?而我大汉又延续了这一个神话?
同样地,匈奴虽然现在和大汉的冲突似乎不可调和,但谁又能保证若干年后匈奴人不会是我大汉的子民呢?”
张良说到这一步,陈平也是无语,他一把抓过张良的耙,问道,
“糟老头子,人忒坏。明知道这次我是带着朝廷的使命来的,还说这种风凉话干什么?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眼目下是匈奴的眼睛已经睁到了我大汉的皇宫里。
再说了,即使将来会成一家人,可是匈奴被大汉吞并了和另外一种情形,它能是一回事吗?
你,我,还有我们的子子孙孙,那境遇能一样吗?”
张良听到这,便不再插科打诨,他很严肃地反问道,
“当年先帝大行之时,连他都只能对现在的皇太后说以后的事不是他能预料到的,子孙自有子孙福,让后人自己去处理。
你我的能力,又岂会在先帝之上?
很多事情,你并不是不想去做,而是懒得做。你现在在我这,想要拿到的不就是应付宫里的主意吗?
我可以给你。但是你拿什么来保证你的悟性就一定在先帝之上。从别处拿来的终究不是自己的,不能领悟其中的精髓,到时候做起事来太过缚手缚脚,还不如自己想一个呢。
你呀,迟早是要自己担很多事的,要迎难而上才行!”
张良说到这,陈平知道自己没有皇太后娘家兄弟吕泽的本事,终究还是拧不过张良,只得满怀心事地离开了东陵。
当吕雉再次问起此事时,陈平已想出了办法,原话告知之余,对答道,
“臣一直在想,朝廷作为处在正大光明里的一方,和那些隐在阴暗角落里的谍者相对,无疑是一方盯着多方。
对于朝廷来说,始终是一项不省心的重担。
臣在想,是不是干脆把这事分派出去,借助百姓之力来做更好。”
刘盈喃喃地问道,“百姓之力?”
陈平这时也顾不上许多,直接把自己的想法端了出来,
“以百姓之眼为己眼,陛下就有世间千千万万双眼睛;以百姓之耳为己耳,陛下就有无数只耳朵。
且百姓处在我大汉的各个不显眼的角落,一般人都不屑在他们面前哪怕装出一丝丝美好的样子。
处于此种环境的他们,试问找遍大汉,有什么比他们的消息更灵通的呢?”
刘盈和吕雉颔首。
陈平正要轻松时,却只听见刘盈说道,
“歹人做坏事,之所以会难以被发现,就因为一家一户的百姓力量薄弱,怕被报复。就像长干里那的匈奴间者一样。
整个长安城都传得沸沸扬扬的,那家的邻居未必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但就是因为出于某种顾虑,而让歹人逍遥法外。
现在想来,前朝的连坐制度虽然让歹人无处藏身,但让邻里关系剑拔弩张的。从眼前看,好像极有效,但是从长远来说,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
陈平心里大不然,觉得刘盈于朝中之事还是有不足之处。天下事,非常之事当用非常之法,不可以常态而论。
从长计议,大多会延误时机。
只是这事,刘盈说了之后,吕雉再没开口,陈平始终觉得不妥,只得等出宫后找曹参去商议一二。
陈平把刘盈的话形容成“得了曹参真传”,曹参并不露半点反感之像,笑着调侃道,
“一朝天子一朝臣,你我既是高祖皇帝的臣子,更是当今陛下之臣,你我不跟陛下一条心,还能跟随一条心呢?”
曹参说的没错,陈平只是觉得刘盈把本来就不简单的事平白添了几分难度。更让人担心的是,大汉朝廷已经跟匈奴某些个势力结下了不解之怨,他们这下早已把所有的尖枪利矛都直指向宫中的刘盈了。
没了刘盈的吕雉,注定力孤,大汉朝廷必将不得不面对一场场狂风暴雨。
此时的大汉朝廷,陈平看得出,内外的困局已现。当初刘邦分封的那些刘姓诸侯王,大多已经世袭到了第二代,与朝廷因血缘形成的感情正在淡化;对外,大汉朝廷却连匈奴的这拨小小间者的攻势都挡不住。
陈平回到家后一直长吁短叹,张丽知道情形后,却笑话陈平道,
“亏我的好夫君还是朝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连这点都破解不出来。
不就是匈奴的间者吗?夫人我当年就是故魏王咎手下的死间,对他们这群人,我是再了解不过的,请教了张良又问曹参,独独漏了我。叫人好生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