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意外,从来对朝政淡然处之的夏侯婴却出现在吕雉的宫里。
当刘盈带着陈平把从上林苑猎得两只鹿送到吕雉的宫里时,陈平发现,夏侯婴出现在吕雉的宫门口处,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慌张。
刘盈诧异,陈平更诧异。
陈平正要把夏侯婴拉到一边询问樊哙的身体状况时,却见着夏侯婴少见地往另一侧闪躲。陈平和夏侯婴还有樊哙交好的事在朝中早就是人尽皆知的事,这下看得刘盈都有些不解了。
宫里无小事,刘盈正要叫住夏侯婴询问一番时,却被从吕雉宫中走出的审食其给叫住了,只见他不慌不忙地挡在刘盈和夏侯婴中间,对刘盈行了礼,然后禀报道,
“臣启禀陛下,朝中有要事不决,皇太后娘娘和众朝臣在大殿处等着皇上去处理呢。”
不用说,是关于匈奴国书的事。
等到审食其的话说完,陈平再看那夏侯婴,早已不知所踪了。
刘盈回宫后行装都没来得及换,就披甲戴盔地往大殿的龙椅处走去。
刘盈的身影像是冬日里的暖阳一样,令焦头烂额的朝臣们眼前一亮,吵吵如集市的朝议顿时平静下来。
陈平也迅速归位,他看了一眼龙椅一侧坐着的吕雉,神色间很有几分疲态。看得出来,为了稳住朝局,吕雉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了。而且最难得的是,她没有因为自身受辱而雷霆之怒,冒然行兵。
一般的男子都不一定做得到这种程度,陈平不得不在心里对她赞歌一番,虽然她在很多方面还不够成熟,甚至还有些小女子的小家子气。
刘盈端坐在上方,很是镇定从容,那神情就如同是暖玉一般,让看见的人有说不出的舒服,他问下首的百官,
“今天的事朕都知道了。不知众爱卿有何意见和建议?”
陈平这时才注意到,萧何也来了。大病一场的他现在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了,那肥大的朝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就像上失了魂似的。
而且站在不远处的陈平还看到,萧何的精神比上次刘盈去探望他时没有好多少,微闭的眼睛也遮不住快要焕散干净的精气神。
看来在萧何心中,匈奴的国书也是件顶重要的事。毕竟,那可是在当时战力超一流,连打仗差不多和英布可以媲美的刘邦都差点折掉的匈奴啊。
殿上的大臣们噤若寒蝉。
陈平这算是看出来了,在遇到如此的大事时,这帮子大臣有点欺负吕雉是个女流之辈,先前只管凭着意气在那胡搅和了半天。
要不是因为有萧何在那镇着,估计吕雉此时也只剩逃回太后宫的份了。
只可惜萧何是个半点兵事都不懂的纯文臣,他即使再想把这事尽善尽美地处理好,也显得有心无力,只得任凭主战的和主和的声音在朝堂上此起彼伏。
早在秦朝,始皇帝就把原先集军事、朝廷的权力于一身的丞相的权力三分给丞相、太尉和御史大夫。丞相管政,御史大夫负责监督,太尉负责军事。
大汉的官制大很大程度上沿袭了秦朝的。
因此,兵事应当看太尉。
然则陈平看那周勃,一直像是一座大山一样巍然屹立在那,任朝臣们怎么说,怎么吵,他都一言不发。
吕雉有些理不清这些个头绪,可是叔孙通和刘邦培养起来的刘盈却门儿清。
在有刘盈在的朝堂上,每个人都在为自己说的话负责,这时候再没有人敢在没有多少头绪的情况下像无头苍蝇一样嗡嗡乱讲。
刘盈见众人不说,他问了下方的周勃,“太尉如何看待这件事?”
那周勃只一句话,“打回去,一定要打得匈奴满地找牙不可。”
陈平听了,知道这就是一句废话,要是能打,早就打了,何必还用等到现在。
以前在刘邦身边时,陈平专门看了皇室的内部藏书。
那被后世批得体无完肤、十恶不赦的夏桀和商纣之流,无一不是相当有可取之处,只因为在兵事上的失利,然后就一溃千里,身死名裂。
因此才有了后世的“兵者,国之大事也”之说。
没有绝对的把握,或者在不得不作为时,稍微有点常识的君王都不会轻易启动战争这柄双刃剑。
陈平看了看萧何,他不动如山,不发一言。
再看向龙椅上的刘盈时,他的那微冷的眼神的余光看着自己,陈平情知躲不过,而且在回宫的路上已经和刘盈商量好了的,只管按照既定的结果走就是了。
陈平站了出来,问周勃道,
“敢问太尉,攻打匈奴,由谁领兵?”
周勃:“太尉我还有灌婴、樊哙都可以。”
说了等于没有说,早在刘邦征讨英布前,刘邦就已经分析过,灌婴和樊哙无帅才;那个周勃和韩信还有英布、彭越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他不是英布的对手。
连英布都打不过,他又怎么敌得过在马背上生马背上长的匈奴呢?
都是臭气一般的话。
陈平又问道,“敢问太尉,打到雁门时你作何对策?”
周勃:“向前推进。”
——“打到白登时太尉又作何应对?”
陈平的这话很毒,已经很有暗讽的意味了。周勃的军事才能在刘邦之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连刘邦都吃了亏,更何况是周勃?
更进一步说,那匈奴居于茫茫大漠之中,和大汉完全不一样,他们带着流动的帐篷,驱赶着牛羊,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
且大汉对匈奴的地形地貌还有兵力内政差不多完全不知。一旦出了雁门,以汉军现在的军力,连打探匈奴兵在哪都成问题。
以汉军现在的实力,还没打仗,光情报就足以把汉军拖向万劫不复之境。
不用陈平直接说出来,周勃这个军事大才就应该完全听得懂陈平的弦外之音。
高手过招,大多不用闹到面上来,陈平的话把周勃噎得满脸通红,大概是他觉得有些下不来台,有些恼怒地说道,
“那曲逆侯倒是给个主意,匈奴的这封战书该如何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