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雉的不悦消退了些,叮嘱道,
“如此甚好。只是此事容不得丁点差错。
哀家相信你,你去办吧。”
陈平退出正殿时,才猛地想起来刚才光顾着跟吕雉说话,把刘盈给晾成了白开水,心里很有些过不去,站在台阶下又朝大殿方向回望了一眼,却看见身后有一影子,蓦地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正是少府戚腮。
陈平跟他较熟,随口来了一句,
“脚步这么轻,你属猫的吗?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吗?”
戚腮斜睨了陈平一眼,“得了吧。你才属猫的呢,九条命,长着呢。就我这么一下子,你还死不了。
欸,听说那天那个叫王陵的到宫门口又把你和你家车夫找补了一顿?”
陈平打住了他的话,说道,
“没有啊。我大汉朝国运昌隆,朝中大臣也都精诚团结,怎么会出那种子漏子呢?
少府何等人物,这话可是乱说不得的。”
戚腮却像是没听见陈平的话似的,恨恨地说道,
“姓王的那老匹夫,从高祖皇帝在时就处处跟我过不去。山高水长的,谁怕谁啊?”
陈平的眉头皱了起来,少有地怼了回去,
“那次我到临淄拿下了三服官,听说还是你家亲戚。那你岂不是还要把我剐了?
人多的地方哪能没半点不对付的?照你这样子下去,偌大的长安城,还没人敢亲近你了不成?”
陈平的话很重,戚腮忙解释道,
“没有恼你的意思。那次的事纯属意外。我原先跟他提前打过招呼,把你抓起来关着揍疼就是了。
是那家伙不听话,动了取你项上人头的心思,他命丢得不冤。
那不怪你。”
陈平对戚腮的认识又重了一层,更加在觉得这人比一般无德的小娘还要阴损些,心中有点嫌弃,然后大踏步走了。
王陵已经是大汉的右相,即使有“内相”之称的戚腮要动他,也得掂量掂量。而且戚腮又不蠢,还不至于在吕雉的眼皮底下动朝廷大员,陈平不用太过担心。
走到半道时,车夫从门帘处给陈平递了一小块羊皮卷进来,只见上边写着几个蝇头小字,
“月老庙,东侧,半心居士。”
字是竖着写的,写得很是别扭。
上边的印记显示是吕雉手底下的人所作。
陈平匆匆地取下了冠冕,换上了麻布夹襦。
下车前,车夫把自己的斗笠蓑衣给了陈平。陈平曲着个背,袖着手,俨然一贫家老叟的模样。
到了羊皮卷指定的地方时,那里已经有一个身材年龄相仿的老头等在那了,看到陈平后,交给他一包东西,跟陈平换了装束后匆匆地离去了。
陈平还是像在牛车上那样,做成一平常老叟的模样,等着目标出现。
到了下午月老庙的人差不多都散尽的时候,陈平才等见了一个黑纱覆面的人。看那身形,竟然比一般的女子都要高上几分,不过还是略显单薄,透过黑纱,陈平能隐隐约约地看见来人是那种正宗的削肩。
遂有三四分地断定来人是一女子。
陈平还有些事不能确定,他没有说话,等着对方说,对方动,然后再从中寻得蛛丝马迹。
那人也是警惕,从袖口处掏出一黑色的钱袋,直接扔到陈平跟前,陈平看见了她的手,是又细又长又白的葱根指,断不会是男子的。
陈平接过那钱袋,虽说面料普通,但是针脚细密匀净,女红活做得是相当地出彩,一点也不比宫里织室出产的差。
陈平学着市井老油条的样子,把钱袋里的财物倒了出来,一个子一个子地数了个清楚,然后又极其小心地装了回去,这才要把先前那人给的东西摸出来。
然而,一把剑鞘抵在了陈平的背心后胸处,对他说道,
“劳烦你走一趟。”
事情甚至比陈平预料中的还要顺利,陈平正要转身看时,只听身后那人压低声音说道,
“少玩心眼,否则立马送你归西!”
这事有点大,陈平只好跟着那俩人往城东走去。
一路上都没有变过方向,陈平这才着了急。
方向不对,吕䘵家在离皇宫很近的城北处,吕䘵发妻的母家在城南。这就有点要杀人越货味道。
陈平不由得把脊背绷直了些。
走出离月老庙不到三里地的时候,陈平被一个在路边卖漆器的给拉住了,
“我说老黄,你上次在我家买的食盒还没有付钱呢?说是下午送来,一晃十几天都过过去了,还不见动静。
我这做的可是小本买卖,经不起你这么赊账的。今儿个,你是要结也得结,要赖也得结,总之,不把钱付清了休想向前走一步!”
陈平能感觉到背后的剑鞘抵得更卖力了。他却不知道这人是哪一边的,只得笑着对卖漆器的说道,
“不带这么着的。我想你认错人了。你看,来你家赊账的有我这么玉树临风的吗?就我这样的,像是缺钱的吗?我像是赊账的吗?”
那人却是急了,更不肯放行,一把抓住陈平的衣襟,不依不饶地说道,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是把官司打到皇帝老子那儿,也还是这个理。
还是那句话,今天你不结清楚不准走,皇帝老儿来了也不顶用!”
陈平本来就想磨唧一会儿的,这下便跟那人耗上了,那人的火气更大了,焰腾腾的。
可陈平身后那人却不干了,“多少钱,我帮他付!”
陈平听得清楚,沙哑高亢却改变不了后边那人的女声。
又是一女人,陈平真的紧张了。
不过这时,陈平看见周围几个摊位处有人操着家伙一步步地在靠近他这儿,那卖漆器的被壮了胆,更加地得理不饶人了,直接耍起赖,
“钱嘛,爷爷我有的是,只是今天这口气咽不下,非得跟这姓黄的计较个明白不可。”
前边黑纱下的那人也躁了,
“做人最要紧的是,给别人留余地,也是在给自己留余地!”
不过声音却是像银铃一样地悦耳动听,陈平听得很舒服。
卖漆器的火气腾了上来,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揪住黑纱女子,然后把她头上的黑纱一把给扯了下来。
陈平却是看呆了。
美人迟暮,可还是美人,别有一番风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