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总感觉着这林子似乎暗含着传说中那种叫“阵法”的东西,却看不出任何端倪。
确切地说,以前跟随着刘邦南征北战时,刘邦身边是不缺这样的人才的,叔孙通也从中略微学到了些许皮毛,他还在赞叹之余劝陈平学习一二,那老夫子还把“书到用时方恨少”都搬出来了。
陈平只恨自己当初没有听叔孙通的,不然现在也不会这么窘。
陈平虽然直到从进来的那个口子处朝向走就是正北方,从北面出了林子稍微再偏一点就是长安的方向。
只要出了林子,走一截路,他就有可能遇到前来营救的人,叵耐林子里的道弯弯曲曲的,越靠近林子入口处枝叶越是繁茂,越看不清四周围。
他只得一个劲地朝前走去。
他没有退路。
记得快进林子时,钟离钦在他耳边悄悄地告诉他,“不要从进林子的地方出来,千万不要从进林子的地方进来”。
那时他就知道,钟离眜那个老狗已经对他动了杀心,想要像猫虐老鼠那样把他困死在林子中。
人一生中比力量悬殊型对手更可怕的往往是对自己异常了解的,而钟离眜就是这样的,他一直就知道陈平对阵法还有八卦之类和算学相关的东西不甚了解。
他把对吕雉的恨转嫁到了陈平的身上,他想要看着陈平一点一点地剥夺掉生的希望,然后绝望而死。
那个老家伙,虽然修了这许多年,还是改不了他嗜杀的本性。
害怕解决不了问题,陈平重拾了刘邦式的坚毅,他这次不再回头,也不知走了多远之后,陈平好像想起了什么。
他发现,离入口处越远的地方,光线好像越敞亮。
走到某处的陈平抬头一看,是树干上的枝桠疏密发生了变化,现在头上不再是那种蓊蓊郁郁的景象,而且这种疏密程度在不明显地有规律地朝着某一个方向上递减。
陈平这时想起了小时候在某本科普读物上看到过,一般情况下,大树的枝叶都是南面的比北面的要浓密许多。
陈平趁着光线还充裕,再抬头看了一周,果然如此。
整个下午已经过了小半,按陈平以往的经验来看,密林比旷野处黑得更快,他顾不得身体的疲倦和老迈,拼了命跌跌撞撞地往北一路奔去。
有了方向,陈平的路顺了很多。
而且陈平还发现,往北行进到一定程度,林子里也开始有了那么几不可察的长安附近大旱的迹象。
陈平的心中一阵狂喜,他知道,这种大旱的迹象越往北会越明显,心里就不再那么地着急了,对阳光的依赖也少了很多。
趁着天光,陈平用刀斫了粗壮的干枝捆在身上,点了火把,继续往前走去,林中不时地惊起一阵飞鸟。
陈平的心中有从来没有过的安稳,嗅觉也比平日里灵敏了许多倍。他闻着手上木柴的干香味还有那隐隐的松油香气,心里很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走到后边,还时不时地能看到篝火的余灰。陈平的心里像穿越前盼着教授赞许的语言一样地激动,甚至都忘了腹中的饥饿。
也不知走了几时,到最后,陈平终于走出了那片林子。他有一种重活一次的感觉。
毕竟离钟离眜家的庄园还远,身边又没有自己人,陈平也只是一个体力不复壮年的老翁罢了,他担心钟离眜半路截杀,不敢耽搁,搏命一样地继续朝前。
近林处还有丝丝绿意,离林子越远,那塞北枯草似的景象就越明显,
陈平快要虚脱了,还见不到一个接应的人,趁着仅剩的那一丁点力气,陈平用身上的刀砍出了一个隔离带,在内里点起了火。
火趁着风势,照亮了大半的夜空。
陈平眼里瞅着那本可以成长成庄稼的枯草,竟然难过得眼里挤不出一丁丁眼泪。他倒下了,倒在了大汉灾年的荒野处。
可心里还知道痛,他望着跟前的火焰腾腾地起来,然后直冲云霄,最后又一点点地熄下去。
偶尔间,陈平还看到似有小动物在火中挣扎逃窜的身影,伴随着一阵阵肉香味传来,那些个逃窜中的,最后随火焰一起没有生机。
陈平没想到,当初在刘邦身边自诩为“最仁义”的自己,也有这么残忍的一面。不过他没有想那许多,因为他饿得快晕了,脑子早就不是他自己的了。
等到灰烬中的余火散去时,陈平居然也很心安理得地用先前的松树枝刨开灰烬,去寻找食物。
陈平的眼中有泪,那泪不仅是为灾民的,因为他的现状就是灾民所要经历的或者正在经历的;更为自己的无能,没办法像钟离眜那样为大汉笼络住人才让百姓安然度过这一劫,是他作为朝廷大员不可饶恕的过失。
泪眼朦胧处,陈平看到了不远处的火把和那越聚越多的人,再近时,陈平却看清了,是全副铠甲的卫尉处的装扮。
陈平站了起来,朝那来人处挥着手,然后,眼前一黑,又倒在了灰烬中。
*
再次醒来时,陈平已经在家中自己的榻上了。
榻跟前,陈买侍候在侧。
陈平一把抓住他的手,拽到跟前细细地打量了好一阵子,才问道,
“买儿,你是怎么逃回来的?”
陈买笑了,露出他那与肤色形成鲜明对比的牙齿,很是奇怪地问,
“阿爷,我一直在和他们一起修护城河没离开过。后来不知怎地,我发现自己的符传没了,等到傍晚收工时,就回来请阿母给我再做一个。
阿爷,我也听说了,是有人把盗用来的符传到我们家把你诳走的。
你这么大个人也真是的,也不等把事情查清楚就跟人走,我三岁时都知道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走。
卫尉手下多半的人手都出动来找你,你看看你,竟做些让人担心给人添乱的事。”
陈平有点哭笑不得,张丽则用看怪物的眼神瞧着他,虞小妹一把拍在陈买的背上,
“你这孩子,这么大还不懂事。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所有的事都是从你管不好自己的符传开始的,死人还守一副棺材板呢,你连个符传都守不住!
从明儿起,再不准你出门!”
陈买一脸苦相。
张丽却例外地没有为他求情,只是握着陈平的手说道,
“你回来后,吕媭来过一趟。说是皇上和太后有旨,等你醒来后赶紧进宫里一趟。走不动抬也要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