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友就像暗夜里独自飘零的枯叶,死得那然地寂然无声。
因其与匈奴的特殊际遇,别说是一般人,就连刘氏皇族的宗亲都鲜有去为他料理后事的。按照规矩,刘友的后事应该有他的未亡人带着他的儿子打理。
可是宗正刘郢客却在东边赵王宫和长安城的赵王府里遍寻他们不着。无奈之下,只得强行拉了刘氏皇族中几个德高望重的一起为他操办后事。
陈平的权力已经被吕产架空掉十之六七,平日里也不太忙,就紧赶着到了赵王府帮忙。中途休息时,陈平路过王府偏院一月洞门处时,被一阵冷风吹得心里毛毛的,定睛一年,是一紧锁的铁栅栏门,门上的铜锁还十分地新色。
透过门缝,内里的庭院住院干干净净的,几乎没一丝杂草。
陈平心下疑惑,找来了刘郢客等人。细问赵王府中人,这院落原本是一下人的住所,可自从赵王事发后,就被锁了起来。
一开始还可以看到偶尔有人进出,后来就彻底地荒废了。最后大家伙都觉得这小院变得阴森森的,都绕着这处宅院走。
陈平看向刘郢客和刘氏皇族的其他人,最后刘郢客只得请了锁匠,极快地打开后,在一偏仄的小屋内看到了同样大小的两口柏木棺材。
棺材的外饰很是简朴,但是却是十足地厚实。陈平捻了下,灵堂前的香灰中几乎找不出丝毫的灰土的痕迹,便推测是新死之人。
在场之人在进小院时神色中就带有碰到不得不处理的晦气事时的无奈,此时更是无不惊骇,便没有先前的锐气,请来了巫祝,大做法事一场。
再掀开棺材,却见着里边各自躺着一大一小两人。叫来了赵太后的随身侍女,才知道那两人就是已经刘友的宠妾和她所生的儿子。
两人都不是老死的,这在汉代是极忌讳的事。就连陈平也只得安慰自己说幸好他们的样子很是安详,不然到死都会时不时地想起这个场景。
皇族的家事,从来就不是一个外臣参与得的,陈平见状就要回避,却被刘郢客一把拽住,
“丞相别介啊。你我沙场上拼杀活下来的人,什么样的尸山血海没见过?还怕这一两具小小的尸身?”
陈平心里一万个不愿,这好像早就超越了“人命关天”的界限,事涉刘氏皇族和以吕雉为首的吕家人之间的权势之争。
哪一方都不是好惹的,哪一方都不是善茬。这还能叫陈平怎么办呢?
即使还仍然是相国时,陈平都不敢轻易绕开吕雉插手此类关系到皇族的事件,更何况他现在只是一个差不多只能算是闲职的丞相?
陈平虽然被刘郢客留下了,却只是像个闷嘴葫芦一样地只是一言不发,听着他的指挥做事。
找来了昔日侍奉赵太后的宫人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刘郢客便黑着脸要把眼前的母子二人的棺木与刘友的葬在一起。
陈平这才拦了下,“我在长安城中时,从没听说过刘友或者赵太后带过此二人进城的消息。
这二人死得着实蹊跷,又是皇族,要不还是请廷尉署的人来此侦破一下吧?”
刘郢客骂了一句,“你以为你是谁?我又是谁?也不看看现在宫里掌权的是谁?朝堂之中统辖百官的又是谁?
你在相位时我们刘氏一门还能指望一下,可是现如今你都自身难保,我们还能指望谁?指望吕家人吗?”
的确,指望不上的话,再大再难以下咽的委屈都得忍。
陈平理解刘氏族人的心情,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刘友在世时陛下和太皇太后并没有褫夺他的封号。毕竟是皇族中人,以何种身份下葬待遇天差地别。
在场的谁都没那权力决定这事。我觉得还是去请示一下宫里的好。”
刘郢客的眉头纠结成了一个团,只得带了陈平去往宫中拜见刘弘和吕雉。
吕雉半天没说话,刘弘却脸上有不悦。
刘郢客的的不满此时也慢慢地写到了脸上。
陈平见情势不妙,忙从中斡旋道,
“人已经没了,是否按罪人的名分下去,这事除了陛下和太皇太后,没人能做得了主。
再说了,刘友里通外贼的事能揭露出来,还多亏了宗正大人对赵王妃的维护。就算是看在褒奖宗正大人的份上,也请太皇太后给个旨意。”
吕雉和刘弘仍然不吭声。
这时走了进来的吕产却说道,
“丞相的话固然没错。可刘友犯的是危害大汉朝的大罪,那可是二千大汉百姓被掳掠到匈奴啊。要是换成一般人,早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了。
就因着他是皇族中人,所以还能安享香火。
礼遇享受了,总得要做些什么,抵消掉他一部分罪过才好说往后的事,不是?”
这是对刘氏皇族极直白的要胁。如果刘家人没拿出足够的诚意,那刘友的事还真的善了不了。
更要紧的是,以后刘氏皇族中人会不会发生遭遇什么莫名其妙的事,就是谁也说不清楚的了。
刘郢客这时被吕雉和吕产姑侄俩架在了火上烤,可还不得不接这一招。
他勉强地堆出笑容来,对着吕雉叩首道,
“臣依然摸不着头脑,还请太皇太后点拨一二。臣照办就是了。”
吕雉依然没有开口的迹象。吕产却笑着说道,
“值什么?要宗正来憋屈。不过眼目睛,长安城中人心惶惶的。
一则是大汉已经习惯了让高祖的功臣们任相国,以至于我上任以来备受非议,二则是因为刘友犯的事受罚被有心人说是我吕氏一门以臣犯君,欺压刘氏皇族。
想想我们两家本为姻亲之好,何来的相互攻伐?
宗正大人在皇族中还有朝中素来都威望极高,还请您为我想办法排解一下。”
刘郢客的脸色沉郁,却只得说道,“我又不是张良,拿什么给你分忧解难?”
这时吕产拍响了手掌,从屏风后走出来一个袅袅娜娜的小娘,那小娘长得很是端丽,走到近前时,却先向刘郢客福了福。
刘郢客不解,吕产却笑着说道,
“宗正请看,她是不是跟我很有几分相像?
没错了,她就是在下的嫡亲的小女。自从小时候她在宫里与刘恢在一处嬉笑过后,就恋上了他,还说出非他不嫁的心愿。
眼看着她就要到十五这个婚龄,还对上门提亲者不闻不问的,我和她阿母都很为她着急。
还请宗正成全则个。”
陈平平素对吕产没多少敬畏之心,大胆地在那小娘的脸上扫了几圈,实在找不到她跟吕产有什么挂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