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座的两位笑,陈平头上的冷汗却淋漓个不停。
记得楚汉战时,刘邦手下一个管钱粮的做了假账,刘邦曾对他冷呵道,
“你贪墨我的,那我又去贪黑谁的去?”
陈平心里只想着,这句话如果换到眼目下的场景来说,那就是,
“你跑到我家里来捉鸟吃,那我到谁家捉去?”
这些个庖厨们,做了一件很不合规矩的事。但私下里刘盈和吕雉早已把他们归置到自己麾下。
按朝廷的规矩,庖厨们犯错,第一个被问责的就将是陈平。
陈平汗如雨下。
吕雉却没有像在朝堂上那般地雷厉风行,笑着对陈平说道,
“先帝在时,曾说陈平奸猾,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
开酒肆的,居然把伙计都饿着了。可见平时有多凶残。”
陈平佝偻着背,袖着手,就跟冬日里在墙根底下晒太阳的二大爷一般情形,忙回应着说,
“是臣的错,臣会改,臣这就改。臣回去定当每顿都让那些个伙计们吃得肚子滚圆,别再打王府内鸟的主意。”
刘盈的脸上有丝丝怜悯,他对陈平说道,
“陈爱卿是何等人物,居然被几只野味吓成了这副模样,可见也是个不完全顶用的。难怪我父皇说你一人撑不起整个大汉的天下。
同样是儒生,你和朕的太傅怎么差那么多?
他曾教导朕,说是遇到突发情况,问责不是根本的目的,最重要的是,要用最恰当的方式解决问题,然后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事已经发生了,你想到达成什么样的效果?怎么样去处理这事才是最合理的?”
陈平大概明白了,刘盈这是要他就着这件事,谋得更合乎皇室和朝廷利益的结果。
庖厨事小,方案事大。刘盈要的是解决之道。
陈平在心中思索了片刻,他对答道,
“臣认为,用几只鸡换来故赵王府的人间烟火气,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朝廷可以以这件事为契机,提升在百姓心中的声望。”
刘盈嘴角噙着笑,“嗯。说具体点。”
陈平说道,“臣听说,京城第一大药铺钱氏的医术和药材,与别家的并无什么不同。
同样地讲信誉,同样地认真,同样地有医德,他们平日里比别人只多做了一点,那就是每当一地有灾禳瘟疫时,他们都是不遗余力地派医派药了的。
得了他们恩惠的百姓,硬生生地把他们捧到了神的位置。
臣小时候听老人们私下里说过,世上大多数受人膜拜的神,都是生前积过大功德被人捧起来的。
臣觉得朝廷可不可以把故赵王府变成另一个朝廷在百姓心中大功德的场所,就从庖厨吃鸡事件开始。
既然朝廷一向都是把赈济贫弱孤独者做到了极致,为何不再多做一步,就把故赵王府做成未雨绸缪的一个机构所在地,如何?”
吕雉笑道,“这想法没错。可萧何跟哀家说,前朝在帝国建立之前,灾禳就只是偶发事件。
现如今朝廷的每月的支出就已经够庞大的了。以往每年有事,都是现任朝廷内部各司之间互相协调合作去解决。
如若再增加一个不常用的部门,是不是有点资源浪费的嫌疑?”
吕雉很会当家,说到了切要之处。
陈平知道了自己刚才话中的疏漏之处,他说道,
“故赵王府中的管事每月领着俸䘵,可赵王早就没了。
他能掐会算,识文断字的,是个现成的人选。
另外,臣从前朝时就观察过,每当遇到天灾人祸时,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都有善心人士有慈善的意愿。
但每每都会碰到找不到捐赠之处的尴尬。
不知皇太后娘娘觉得把故赵王府变成这样的一处场所,是否行得通?”
吕雉笑道,“也罢。陈平常年混迹于市井之间,对民生民愿了解得跟指掌似的。就如了你的愿吧。
如果有一天,朝廷要施粥时,你的庖厨们哀家可就要借一借了。”
陈平点头称是。
出了大殿门口时,陈平碰到了少府的戚腮,他朝陈平友好地颔首微笑,然后就走了进去。
*
当穿着粗麻布短襦的陈平悄悄地踅进老陈家酒肆的后厨时,那些个庖厨们还在那津津有味地回味着昨夜赵王府探险的经历。
在汉代,人们婚丧嫁娶的,大多没有到酒楼一说,一则是喜庆福慧不留外,一则是怕被人讲“自家的锅都让牛踏了”,会被认为是不会过日子。
这些个没有进酒楼的庖厨们,都会因着这红喜白喜的宴席往来穿梭于处于不同社会地位的人家。
他们以前即使到了人家家里帮活,也多半得遵循着规矩被囿于一方小小的地方。
现在突然到了京城,而且是住进了王府,还到处遛了一圈,对比之下,那种惊喜,就不是言语所能形容的了。
陈平“嗯哼”了一声,后厨处顿时静了下来,陈平只一句,
“收工后留一会,有事要商量。”
说完留下目瞪口呆的一群人,陈平径直走开了。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陈平的心里是懂得这一点的。
陈记酒肆生意的好孬与酒水菜品息息相关,而酒水菜品的品质,与庖厨们的关联不是一般化地大。
至少要等到他们收工后,也要在时间上给他们留消化心情的余地。
没多久大兄也看出了后厨的非同寻常处,他不时地看看陈平,再向后望望后厨处。偶尔和陈平的目光碰到一块时,他有些不安地躲开了。
汉代人饭点掐得很是精准,半下午时,大兄就很配合地把后院清空了,给陈平和伙计们留足了谈话的空间。
在真性情的人面前绕弯子,会被小瞧了。所以陈平很是直接地说道,
“我今天在宫门口跟赵王府的管事吵起来了。”
陈平对面的众人被惊得面面相觑。
陈平说道,“每年到年底的时候,各地刘姓王爷都要到长安城来祭拜皇家先祖。
因着我是高祖皇帝的近臣,所以他们中好些都与我套近乎。
即使如此,我到这些个王爷家去时,除了前庭和明间,哪都不去转。差不多都是把该说的说完了,该做的做完了立时就走。
越是富贵的人家规矩越多,我不自在,没意思。”
陈平看了跟前的人,特别是蜀中的那些,他们好像觉察到了不一样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