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陈平要用新建市肆来转移百姓对大汉国内形势焦虑的做法是英明的。
比起那远得像在天边的齐国,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眼目下的生计才是实实在在的。不过因着陈平的建议,朝廷并没有一下子公布所有的细节,其他的都留作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市肆还没有修起来,甚至基础部分才刚刚开始做,长安人就开始把东边长干里的市肆和正在修建中的市肆开始区分了。区分的办法很简单,东市与西市。
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大大地冲淡了长安城内人们对战争的记忆,甚至把那个遥远的齐国都丢在了记忆的十万八千里之外。
可以刘盈为首的朝廷却没有放松警惕。
汉宫内有大汉之前好几千年的王朝兴衰更迭史。叔孙通用一句话把这些事总结了下来,那就是做得再好,也得在坐稳了之后才能得历史公正的评判。
当年叔孙通在给刘邦讲授帝王之道时,陈平也偶然听到过,像大商,还有周幽王,当政期间都是有过丰功伟绩的。
他们最大的错,莫过于在兵事上的失败。在权势上失败的人永远失去了给自己正名的机会。
叔孙通最擅长的莫过于对人情世故还有人心的把控,但是在给刘邦教授课业时,却是一丝不苟地全是实话。
陈平有时候都能感受到那些个实话给刘邦带来的压力。
在陈平的记忆中,刘邦一向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在经历了手底下人的不仗义之举之后,最后都不由得猜忌起了周遭的功臣权贵。
作为大汉的左右相,陈平和王陵对齐国政局的迭代都一致地敏感。
陈平在绞尽脑汁地想着能化解危局而又不会让天下人反感的对策。王陵则更直接,他在刘盈面前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他跟刘邦打仗时的经历还有心得。
不过陈平隐隐地感觉到吕雉看刘盈的眼神与往常有那么些不同,在王陵喋喋不休时,吕雉把陈平叫到了偏殿,眼神伤痛地说道,
“这个王陵,真是个老匹夫。现在谁不是在承受着内外的压力?
他倒好,偏偏在这时候以忠义之名在那掏着陛下因为朝政已经非常虚弱的身体。像他这种没眼色的人,遇到了我母子俩还好一些,要是别人,他恐怕连骨头渣都剩不下了吧?”
陈平因为忙于朝中事务而忽略了汉宫中的种种,听吕雉这么一说,他这才知道刘盈的身体已经如此羸弱。
大汉朝廷没了相国或者是三公九卿中的任一位,都可以找一个人来代替,可是这至尊之位却不行。
陈平一时之间被吕雉的话吓得心惊,竟然把来自齐国的危机暂时地往后搁了搁,思路反而更回地清晰敏捷起来,斩钉截铁地说道,
“必须把这事捂起来,皇太后娘娘你的做法极其英明。
臣认为,拒齐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函谷关以西的荥阳城。高祖当初和项羽在荥阳城内外进行了不下数百次战役,还好几次地失守又夺回过。
在这所有的关卡中,函谷关和荥阳城是重中之重。朝廷必须守住。
但又不能示天下人以真象,就只能用比较柔性而以不得不做让齐国那头寻不出错处的借口。”
吕雉一听,情绪好了点,说道,
“我儿的年岁不长,我孙儿的龄更是幼小。年长的都不一定能镇住天下局势,更何况是孤儿寡母外加我这个垂垂老媪。
左相你是先帝的托孤重臣,我如今只能靠你了,今儿上我把我一家子的性命都押在你的肩上了!”
陈平这才把其中的关节之处说得更深入了,
“臣记得高祖皇帝曾说过,论起据险而守的地势,荥阳城当然不如函谷关。
但有一点荥阳城却是比不了的,那就是荥阳城往西的那座敖仓。那可是秦以前留下的大仓。
当年从关中和蜀中调运粮草到荥阳,最快也要好几日的时间。而敖仓在手,几乎就把军心稳了个八九成。
自打高祖定都长安后,朝廷就没顾得上敖仓过。臣认为,朝廷可以借修缮敖仓屯兵荥阳。如此大一座粮仓,要守护其中的粮食,必定得大量的军队。
这样一来,名正言顺。”
吕雉默认了陈平的计策,问道,
“楚汉之争时,守卫敖仓的是谁?”
陈平回道,“先是周昌的兄长太尉周苛,。那人打起仗来非常地剽悍有章法,把项羽拒于荥阳城外好些年。
荥阳城战事最惨烈的那年,他被项羽活捉后坚贞不屈,最后死于烹刑。”
陈平说这话时隐了些内容,那就是和高祖皇帝长得有六七分相像的纪信带着两千娘子军代刘邦赴死。
无论是想要维护皇室的还是朝廷的脸面,陈平都得小心说话。
吕雉点了头,问了句,“然后呢?”
陈平说道,“然后就是继任的太尉周勃。在高祖平定陈豨还有英布的叛乱时,他因为在军中有具体职务,然后守卫荥阳的事暂时放一边,太尉之职也搁置到如今。”
吕雉追问了句,“周勃打仗的能力如何?”
陈平说道,“高祖皇帝安在荥阳这个关键位置上的将领,在军中,那可是翘楚中的翘楚一般的存在,是个威震军中的人物。”
吕雉这才长吁了口气,说道,
“那就恢复周勃的太尉之衔,让他领兵镇守荥阳。”
周勃的任命和军队的调动都是在天下人的眼皮子底下进行的,然而,重修敖仓只是极其重要的第一步。
这一步并不能改变齐国的尾大不掉之势,朝廷还须得趁势出重拳,瓦解齐国的国力。
直到荥阳被周勃守得铁桶一般时,王陵才歇了给刘盈恶补军事这一课的行为。知道个中就里的陈平心里暗中着着急。
不过,刘盈后来充分展现了他作为一个大儒的弟子勤学不倦的治学精神,还对陈平谈起他的心得。
那就是光用儒家的那一套只会让一个君主变得软弱无用,刘邦那样的铁血手腕也并不可少。
刘盈惨淡的笑容里透着凄凉,他悔道,
“临了时,朕才发现自己当年和故赵王刘如意差在哪,治天下,讲究的是实干。
只可惜,朕明白这些太晚了。让朕的母后还有朕的子嗣都为朕不成熟的政治理念付出代价。”